楚沧楼带着宋聆在燕丘兜兜转转,带他去自己最爱饭馆酒肆、带他见那些慕名拜访的旧友后辈,他与宋聆坐在曾经练功的山崖边看百年不变的云烟舒卷苍松翠柏,宋聆曾无数次好奇楚沧楼的过去,但真的一同故地重游,才隐隐觉出人事皆非。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宋聆终于向楚沧楼问出了这句话,他们离家已经两月有余,大雪已过,慢慢地又要接近年关了。宋聆看得出楚沧楼心有惦念,但又好像一只无头苍蝇,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在惦念什么,这样的楚沧楼让他感觉心慌,就像山崖边际的云烟那样捉摸不定,仿佛随时会从手中散去。
楚沧楼回过头看着宋聆说:“快了。”
第二天楚沧楼要出门时宋聆铁了心躺在床上装睡,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棉包,楚沧楼知道他在不乐意些什么,故意拉长了嗓子唤了几声见他不为所动,不由得笑出声来,侧坐在床边俯下身子去亲吻宋聆的脖颈,哑着声笑道:“淫妇还想着用嘴替老爷纾解一下呢,既然老爷睡得这么死,那就只好算咯?”
宋聆犹豫地蠕动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继续装睡,楚沧楼终于放声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乐不可支地自己出门去了。
楚沧楼今日要去燕丘名门李家,他与李家的大少爷曾经也是不打不相识,也想过一起作伴江湖快意恩仇,只是李大少心不在这波澜涌动的江湖之中,只是安心待在家里做一个生意人。
李大少似乎早已料到了楚沧楼会来,他在小别院中布了酒席,以防有外人打扰,还备下了楚沧楼曾经最爱的烧刀烈酒。
只是楚沧楼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却轻轻咳了一声。
“你现在喝不惯这个了吗?”李大少瞧着他的样子笑了笑,眼前的楚沧楼和过去截然不同了,似乎也只是两三年没见,却像是再世为人一般。
“被人改了口味吧,他喜欢喝甜米酒。”楚沧楼颇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李大少站起身来,去一旁的酒架上取了一罐米酒,换掉那壶烧刀子温在热锅中:“挺好的,你比以前多了些人情味。”
楚沧楼挑了挑眉毛:“怎么,我以前难道是个无情无义的魔头吗?”
“哈哈哈哈,说笑了。你以前是不拘一格从心所欲,倒也算是十足的快意恩仇。只是有时候连我也有些招架不来。”李大少替他满上了一杯米酒,又抬起头来颇有兴味地看着楚沧楼的神情,“你现在倒像是要安心过日子了。”
他记得以前的那个楚沧楼,眼中无天无地唯我独尊,满身的张狂戾气,一生所求似乎只有斗与战,他欣赏楚沧楼的乖张任性,更加喜欢与他把酒言欢无拘无束,但也时常觉得此人仿若并非活人活人总归是有在意的弱点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与楚沧楼三年未见,他以为再见面也许会是一番针锋相对,毕竟以楚沧楼的气性,武功尽失生不如死,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他的神情之中,竟然会多出温和与柔软。
楚沧楼愣了愣,不知何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天气不好,放眼望去尽是黑云压城,俨然是山雨欲来的架势,一阵急促的寒风呼啸而过,窗棂被拍得乒乓作响。
“兴许会下一场豪雨。”李大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楚沧楼醍醐灌顶般瞪大了双眸,拍桌而起看了看李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自己,他目光几度流转,终于定定地笑出声来。
“不喝完这一壶么?”李大少还是笑着斟酒。
楚沧楼拿起酒杯来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向李大少拱手作揖道:“今日就此别过了,家中还有个病患要看顾,楚某告辞。”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步伐中不带半点犹疑踌躇,甚至隐隐含着释然与喜悦,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前的爱恨恩仇、是耶非耶,都已去了。
他们也该回家了。
本章主要是楚沧楼的视角,讲述一下楚哥的情感变化,他从一开始被从动接受宋老板的情感(有破罐子破摔的成分),到确实地觉得自己应该与所爱之人好好生活了。这是一个很困难的过程,需要包容、需要自己的决心,但是所幸最终他们都走出来了。
有朋友希望楚哥能恢复武功跟宋老板做一对侠侣,但是怎么说呢,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还是让他们安心种地吧hhhh
番外篇将在下一章后正式完结
☆、番外大结局
回家的路上宋聆还老大不乐意,大约是觉得这一趟出来得稀里糊涂,回去得更是稀里糊涂,他自然是能猜出一些楚沧楼的意图,当年他被逼无奈金盆洗手,同这花花世界始终没有一个了断,这一趟出来,带自己瞧瞧过去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才能辨明真心所向,但是他实在捉摸不透楚沧楼到底有几重意思。
他们出来时顺带还边走边玩,回去却是一路快马加鞭,宋聆被这般剧烈的颠簸折腾两天之后几乎吐到脱水,楚沧楼一反往常淫妇娇奴的作态,把人拢在自己怀里共乘一匹,脚程仍旧不减。
宋聆觉得自己被楚沧楼搂着不成体统,但是下一刻就被颠得哼哼唧唧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他头晕目眩地靠在男人怀里,半晌才缓过神来,心里仍然是堵着,有一股不知道该撒给谁的气在横冲直撞。
“这会儿倒急着回去了,遭旧情人嫌弃了?”他一憋闷,嘴里又不由自主遛出来不入耳的刻薄话。
“嫌不嫌弃不晓得,倒是正在喝飞醋,醋味已经要把淫妇的牙酸倒了。”楚沧楼瞥了一眼宋聆,发现他正咬牙切齿地侧眼去看身边飞逝而过的草木之景,不由深觉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这一路归程快似箭矢一般,楚沧楼大约也是因着心中始终记挂的事情终于放开,心头的郁结也松快了不少。他跑过许多马,有时是孤身打马疲于奔波、有时是跨名马赛风流名士,搂着一个人快马加鞭地赶路是头一遭,也绝不算舒坦,但楚沧楼却觉得这是他一生以来最畅快的一次跑马。
大约是心情使然,路程也像是短了许多,回到本城时竟然还未到腊月。
今年似乎是迟迟没有下雪,但温度却是降得很凶,猎猎的朔风扑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去年的这个时候,宋聆和楚沧楼在宋宅的庭院里煮酒赏雪,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豪雪,楚沧楼将一杯薄酒祭洒在风雪之中,那时候宋聆不懂他的意图,直到经历了那一场几乎成真的生离死别。
这会儿已经到了城外,不再急着赶路,两人又成了各驱一马并驾齐行,宋聆忽然觉得此处风打树叶的声音很是耳熟,不由得勒马观瞧好一会儿,半晌才陡然意识到,这是经过了曾经郭外的那条路。
他攥着缰绳看着一挑枯枝发愣,心里有许多迷思与感慨,宋聆想问问楚沧楼决心赴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舍、在那里任凭血流不止默默等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心急如焚。他一个人闷头想着,有些恼怒、又有些心痛,恼的是楚沧楼的放任自流,痛的也是楚沧楼的放任自流。
宋聆仍在愣神,忽然听得有人朗声叫他姓名,抬眼一看,却是楚沧楼在前面不远处回身叫他:“宋聆,愣什么呢,回家了。”
他有些懵地看着楚沧楼,眼前的身影竟在恍惚之间,和多年之前在疏玉阁的门框上那个敦促他回家的男人,慢慢地叠在了一起。十里长街、一丈黄土,多少年来日月穿梭,又像是什么也不曾改变。宋聆陡然间露出一个张扬跋扈的笑容,手中马鞭在空中划出一声脆响,两腿一夹马腹,飞也似的冲在了前面。
触景生情并不是他的作风。
楚沧楼在马蹄踏起的尘沙中拧着眉头笑起来,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哼笑,也扬鞭策马追了上去。
二人从南城门直入城中,路过贴满封条落魄萧索的楚家庄,却是谁也没有侧目。
入城之后便不好再招摇地骑马过市,两人下马来慢慢牵行,果然见得城中已经添了不少过年的喜气,宋聆一边牵着马,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指指点点,向楚沧楼说过几天家里得置办些什么东西,陡然很有了老爷的架子,又很是像居家过日子时絮絮叨叨的丈夫。
两人慢慢地快走到了宋府,却见管家正站在门外探着脑袋四处张望,离着还有几十丈,管家就已经瞧见了他们,一边挥着手示意他们停步,一边急赤白脸地冲过来。
“怎么了?”宋聆不大乐意的瞧着他,大约是觉得管家这样子很丢了面子,拧着眉毛搬出当家人的作派质问。
“老太爷老太君打杭州回来了,这会儿正跟家里等着您呢!”
“什么?!”宋聆立刻提高了嗓门惊叫起来。
这管家是宋聆当家之后重新提选的,他的老爷自然就是宋聆,宋聆的爹娘也就升了一辈成了老太爷老太君。他和这两位接触并不算多,故而心里也总是诚惶诚恐的,很担心出了点什么岔子要被降罪。
他是晓得宋聆和楚沧楼之间的事儿的,也并没有什么偏见,何况楚沧楼进了宋家之后很是替他承担了一半工作,真要说,他觉得楚沧楼是个顶好的人。可不见得宋老爷的爹娘也这么想,这样的大户人家,难道不得想着传宗接代吗?所以他这几天来天天都吩咐人在门口盯着,得了空就自己来。
管家见宋聆显然也是被这消息打击到了,一脸慌乱的眼珠子乱转,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惆怅,伸出手去牵楚沧楼的那匹马,愁眉苦脸道:“楚大爷,我给您牵马,咱们从北门悄悄进后宅吧。”
楚沧楼倒是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早就料想着有这一天了,他看着宋聆几乎要抓耳挠腮的模样偷乐了一会儿,两条剑眉一高一低地挑着,像是在看戏,大大方方地让管家接过了缰绳,作势便要往后门走去。
只是步子还没迈开,腕子却冷不防被人紧紧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