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弯弯的眼睛,在喘息中发出带气的笑声:“玉衡,那沈丰公公可算走了?”

沈玉衡见萧烬没有真哭,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点了点头,关切地道:“少爷,呼吸还顺畅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

萧烬仰面朝天,一声轻一声重地呼吸着,嘴边却挂着一个娇艳的笑容。

他点墨般的眼瞳转向床边的高大郎君,虚弱地笑道:“没事,就是不停地装哭,有一点气息困难,歇歇就好了。”

沈玉衡挨蹭在床边,扶着少爷的肩膀和腰侧,轻轻将人提起,让萧烬靠坐在床头上。

他明显感觉手下的肢体在脱力般地颤抖,连忙抚顺揉捏了几下,心疼不已地道:“我前头去拿饭的时候,药已经快熬好了,等下药来了以后,少爷喝了应当能好受上一些。”

萧烬靠着玉衡宽阔温暖的肩膀,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他顿了会,问道:“我这般自作主张地行事,可有给你添麻烦?”

沈玉衡捋了捋萧烬乌黑柔顺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把发丝安置在萧烬身侧,目光温柔地回道:“少爷是为了我考虑才出此下策的,半点麻烦都没有,若是没有少爷的帮忙,我可能就要把沈丰……”

他想说杀了,又觉得这个词汇太过血腥,六年前的玉衡是断然不会说这些打打杀杀的话的。

于是他换了个词,继续说道:“……料理了,但那样的话,我这儿总会惹上些腥臊。”他垂着眼帘,谦卑孺慕地道,“不及少爷处理得好。”

萧烬眨了眨眼睫,忽然展颜一笑。

疏疏朗朗,如萧春风,眸里的衡子闪烁明灭,像是悬着璀璨衡河的夜空一般。

“没有添乱就好……对了……”萧烬悠悠笑道:“你得了圣上的赏赐,我还未向你庆贺呢。”

萧烬双手慢慢交握,一手松松地搭上另一手,圈握起来,不太规整地叉着手,恭贺道:“恭喜沈中贵任职提督京营,督公年少有为,将来必会前程似锦。”

沈玉衡眼疾手快地拦下萧烬叉起的玉手。

这礼节向来是下级向上峰做的,哪有主子向下人行叉手礼的道理。

纵然他和萧烬之间的规矩不多,叉手礼又是前朝的事情,这却是萧烬第一次向他反过来行礼。

沈玉衡半点也没被人恭祝的喜悦,反倒满心惶恐,局促不安。

他不自觉地捏了一下主子的手背,连忙又松了开来,不敢造次;好大一个块头的御前中贵,在旧主面前无措地期期艾艾起来。

“少爷,少爷别……”

萧烬哪知一个小小的行礼也能吓到沈中贵,本是诚心庆贺,反而把人吓得没了魂。

萧烬幽幽轻叹,松开了手,沈玉衡这才缓和下了神色。

萧烬摇摇头,对这傻玉衡又怜又爱,柔柔地问道:“刚才那公公在给你颁旨之后,说你的头上伤着了?是在哪里?我的眼神如今实在不好,竟是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萧烬说话间,沈玉衡已从床上掏出被中香炉,放进萧烬的手里,让主子搭着暖手。

听完问话,沈玉衡立即把脑袋侧了侧,让没伤着的那面对着主子:“不妨事,就是在宫里磕碰了些。”

萧烬眯了咪眼睛,轻声道:“若只是磕碰到了,圣上何须说一笔勾销,还要下旨封赏,见了你的伤又有可能懊悔心疼,你……是和圣上起了什么龃龉……”他疼惜地问道,“受到了责罚吗?”

沈玉衡心头重重跳了几下,垂首着脑袋心虚地道:“不曾……受罚,是圣上无意磕碰到了我,因此对我有些歉意。”

萧烬轻叹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那你让我看看……过来些,让我看看,好么?”

沈玉衡连忙表态:“少爷,您只消吩咐一声,我莫敢不从。”

萧烬浅浅一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沈玉衡眼神一亮,大狗狗一般顺从地凑了上去,也不敢再阳奉阴违地遮掩伤疤了。

把整张脸都送到萧烬的眼前。

然而他家少爷的眼神如今不好了,始终在眯着眼睛费力地打量,沈玉衡就又靠得近了一些,再近一些……

直到彼此呼吸交错。

-

冷宫里。

沈玉衡蜷着身体缩在床脚。

……说是床,其实也就是块冷冰冰的木头,表面还不平整。

至于床铺和被褥,沈玉衡努力了,但是实在没有找到那么舒服的东西。

他只能睡在这块木头上,闭紧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沈玉衡平时养的精细,白皙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木面磨出了一片红彤彤的擦痕。

他起初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处境了,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意识有点朦胧,呼吸也逐渐热了起来。

【宿主,你病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发热了。

沈玉衡呆滞地睁着眼睛思考了一会,重新又闭上了眼。

就算找许太医给他治病,也必须有个人去帮忙喊他过来。

然而,沈玉衡现在背的黑锅太大,许太医肯定不敢治他了,传话的人……也不好找。

还是保存体力,多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