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秋大概是想掩藏一下自己的情绪,于是用碗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他眼睛又藏不住心事,视线这么往上看人就像一个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小猫,实在可爱。
谢淮之有种想把他抓过来狠狠揉搓一番的冲动。
他回答陶知秋的问题,“没有。”
“上学的时候一直都在忙着给自己赚学杂费,又想拿奖学金,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他笑了一下,“其实我的大学生活是很枯燥的,毕业工作的那段时间才发现原来这座城市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
他短短几句话,大概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因为一切都早就过去了,但陶知秋听着却觉得很心酸,又一想现在生活好起来了是可以考虑成家立业,那他又为什么觉得谢淮之这么做不好呢?
难道他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陶知秋拧着眉头很想不明白,白糖在嘴巴里弥散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他飞快地掠了一眼谢淮之,决定结束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着哈哈道:“淮之哥已经很厉害了,工作学业两不误。”
然后总结似的道:“现在也确实该结婚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因为感觉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丢下谢淮之一个人满脸意外,原本想解释的话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题弄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意识到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恐怕今晚得琢磨一夜明早该怎么和他说。
这小孩,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他又能怎么办呢。
陶知秋在谢淮之的房间里住了小半个月,早就不认床睡习惯了,但他现在却有些久违的失眠,前半夜睡着又做了个梦莫名其妙把自己气醒,现在只好盯着天花板出神地想,如果谢淮之结婚的话,是要布置婚房的吧?
那他就得把房间让出去了,不过那个时候奶奶的院子肯定也已经修好了,他会回去住。
然后谢淮之就没有时间……况且他也不能一直照顾自己,毕竟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陶知秋想到这里,鲤鱼打挺似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似乎终于找到了关键点。
他不愿意接受谢淮之对别人好。
“这不太对……”他自言自语地道:“我不能这么自私吧?”
觉是彻底睡不成了,床板上跟有钉子似的扎他,陶知秋翻身下床想去找谢淮之,门一开又后知后觉现在已经凌晨两点。
但谢淮之屋子里的灯亮着,从门缝里露出一丝昏黄的光,隔着黑漆漆的堂屋格外显眼。
陶知秋犹豫一会儿,还是挪过去试探着敲了敲门,小声道:“淮之哥?”
门很快打开了。
两个人明明都在为一件事情烦恼失眠,可彼此却又并不那么心知肚明,此刻夜色太浓,他们还是凑到了一个屋子,陶知秋坐在一旁有些年头的大椅子上,一眼看到谢淮之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
铅笔,白纸,橡皮,在画他之前一直想要但盖到一半被烧毁的小花圃,还有整个院子翻整完之后的布局。
谢淮之不是设计出身,图画得很潦草,用心与否却还是能一眼看出,陶知秋怔住了,许久才道:“淮之哥,你这么晚不睡觉怎么在画这个?”
“有点心烦。”谢淮之道:“睡不着干脆起来做点事情。”
陶知秋没有问他为什么心烦,他有点怕谢淮之给出的回答,于是支支吾吾地道:“我也睡不着。”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比他们刚认识那会儿话还要少。
“知秋,”谢淮之忽然道:“今天芳姨问你要不要谈朋友的时候,怎么不吱声?”
陶知秋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过这个事情。”
念高中的时候,他因为长得好看,开学前两个月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女孩给他送信,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连情书都是纯真大过浪漫,但陶知秋无一例外都以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为理由拒绝了,大家渐渐都知道他热爱学习无心风花雪月,又不爱说话,也就不会再有人给他送了。
陶知秋的身体是他难以启齿的秘密,青春期时甚至成为他自卑的根源,但现在想来,他拒绝那些信件时又并不觉得遗憾。
可是此时此刻,谢淮之的话好像将他带回了十六七岁时始终无解的问题里,眼中的困意彻底飞走,取而代之的则是困惑和迷茫。
我究竟会喜欢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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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啾咪啾咪??
第二十四章
窗外天色黑沉,浓厚的夜色中还能听见吵闹的虫鸣声,但此时已经晚夏,竹蛉声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今夜注定漫长,谢淮之见他回了一句就再次陷入沉默,好像在想什么人似的,自己心里也有点莫名其妙的酸劲,起身端起暖水瓶,用搪瓷缸泡了碗方便面递给他。
陶知秋接过来,思绪却还飘飘忽忽,比起同龄人,他早熟得甚至有几分沉稳,但又因为自小在老人家身边长大,仍旧保留着性格中天真的部分,青春期时很少想过未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且又总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讨人喜欢,于是那张脸始终模糊而遥远,以至于连性别都是不确定的。
即便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城市里,人们的思想也未必能够迅速开明,陶恒始终认为他应该在大学毕业之后和女生结婚,但陶知秋却异常抗拒,这对于他人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奶奶一直告诉他要保护好自己,至少不要轻易让别人发现他的不同,如果喜欢的那个人不能接受他,也不要因此而委屈,健康地过完这一生同样很好。
在长久以来的无解中,他无师自通般学会了忽略和逃避。
陶知秋端着大茶缸吸溜两口面,“淮之哥,你要是结婚了,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淮之本来以为他再次开口是要接着刚刚那个问题,没想到又说了一句让他心肌梗塞的话,握着铅笔的手一用力,笔芯碎在纸上,谢淮之哂笑一声,觉得自己纯二百五。
半夜人容易冲动行事,他忍了又忍,还是抬手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
陶知秋吃完面擦擦嘴,又不吭声了。
谢淮之继续画图,陶知秋坐在旁边陪他,于是这种沉默又变成了一种和谐的静谧,铅笔落在纸上带起轻微的刮擦声,陶知秋就在这声音中慢慢感知到困意的袭来。
“知秋,”谢淮之开口道:“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陶知秋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