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好像我、安妮和诺亚都消失了。

教堂里出现了两个五岁的小男孩。他们都是金灿灿的卷发、淡色眼珠，穿着类似的小绅士套装，他们可能被陌生人认作双胞胎，一个坐在我的座位上安静地画画，漂亮得不像真人，一个鼻子里塞着可笑的棉花、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

再一个恍惚，他们一个变成了在这座城堡的城墙上色迷迷看着我的俊俏混蛋，一个变成了在冬日的伦敦街头等我的冷峻绅士。一个戴着圆形的金色尾戒，一个戴着方形的金色尾戒。哪一个的眼睛都诡异的深情。

“……你知道他在等你做什么，不是么？”诺亚续道，认真看着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安妮也期盼地望向我。

我保持淡笑，没有说话，没有摇头，没有点头。

“抱歉，Jer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诺亚打破沉默，起身，“慢慢想，公主。”

安妮也起身，“他不介意等，无论多久。”

教堂又恢复了宁静。

我凝望玫瑰花窗。耳畔仿佛回荡着小男孩们、少年们打闹的声音，还有我和杰里米在这座城堡里追逐的嬉笑调情，伴着哈尔欢腾的吠叫。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终于从长木凳上站了起来。

玫瑰花窗透着的光不知不觉暗了几分。

我一级一级走下教堂下的螺旋楼梯，113层，真的是113层。狄兰告诉我的，五岁的狄兰，二十岁的狄兰。

而晦暗的光线下，每一级楼梯上都撒着鲜红的玫瑰花瓣。

我的心跳起伏不定，到了最底一层，光线依旧黯淡。墓地里一如我和JA初吻发生时那样，只开了一盏古旧壁灯。

橙黄的灯光照在铺满了鲜红玫瑰的冰冷石板道上。

光线尽头，一身深蓝西装的杰里米.艾林在等我。

他精壮修长，英俊面上噙着坏笑，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一手拿了个什么东西。

“你一定是生我气了，公主。”他的声音略微低沉，饱含笑意，“因为我达成交易的价格太高？因为我没有留在迪拜陪你？因为我没有陪你去意大利参加那个毫无品味的婚礼？因为……”

我已经走到他的面前。那双深深的灰眸里只有一半的笑，另一半是不安。

他的小笑话变成了情人低语，“因为我今天没有去接你？原谅我，我希望是个惊喜，我希望一切尽可能完美。”他一只手臂圈住我的腰，贴着我的耳朵上方说，“生日快乐，宝贝。”

“谢谢。”我踮起脚用力回抱他，“非常……非常罗曼蒂克。”

“你喜欢？”

“嗯。”

“有没有想我？”

“有。”

他十分激动，十分紧张，嘴唇反复摩梭我的耳朵，暧昧不已，“我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每天。”

我轻声笑了笑，手臂一点点松开他，“Jer，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也正是在这时候，杰里米.艾林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我低头看他，他抬头看我。

视线相交。

“你先起来听我说……”我尽力平稳地发声。

他恍若没听见，“你穿了白色，好漂亮，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穿白色。”他变得更紧张，灰瞳闪烁，“钱宁，你问我为什么是金雀花与利剑。最初，我只是想让你在意与我有关的事。”

我知道。你一点一点制造了那么多微小的躁动。

“但后来，当我开始叫你公主，我想让你知道，这个纹章、这个姓氏代表的是王子。公主应该和王子在一起。”

我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他有种古怪的纯真，大概占他人格的12%，剩下的全是精明、无耻和邪恶。

“我要的东西都非常真实，我想和你一起改变世界，我想和你一起生孩子，我想死了以后和你一起葬在这里。这是为什么我在这里正式向你求婚，不只是因为这里是我们开始的地方，我第一次吻你的地方。它也是我五岁时就决定向我的新娘求婚的地方。它曾经是我的伤疤，也是我的美梦和湿梦……”

泪盈于睫，这一次，我捂唇笑出了声音。JA求婚的话当然至少得有一句下流的。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钱宁，你愿意嫁给我吗？”他从精致的白色盒子里拿出了那枚钻戒，虔诚凝望我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巨大的钻石，公主切割，无比刺目。

我慢慢、慢慢蹲了下来。“I do love you， Jer.”我听到自己说，哽咽着，声音低到难以听到。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我看到那双灰眼睛闪闪发光，然而，这一次，我必须得说完“但是”。

“但是我更爱我自己。我很遗憾，我不能答应你。”

不管是和JA开始，还是此刻终结，都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

地下墓地发出死亡般的寂静。

“噢。这一点我们没有冲突。”杂金卷发下的俊俏面孔没有过于惊讶，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他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干脆地合上戒指盒，塞到我手里，“宝贝，你收下戒指，就当生日礼物，我下次跟你求婚再买新的。”

“杰里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凝神看他，把戒指盒又还到了他手中。

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眼神显示他明白我的意思。

杰瑞握紧白盒，牵着我一同站起身。

金属坠地的声音乍然响起，昏暗下，空气变得紧张而稀薄，有什么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