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登仙宗能说得上话的同门实在不算多,也的确是因为我平日的表现冷僻古怪了一些,又日日都在小峰中修炼,无心像前世那般,去结交一些“朋友”了。

不过在这样的孤僻生涯当中,也总是有些例外的,比如说长安明。

其实我们的关系,倒也说不上多紧密。

至少我猜测,我在长安明的好友当中该是排不上号的,不过是长安明交友广泛,连着和我也有些交情。

但这也同样是难得的情谊。

在我拜师之时,便请长安明前来参加过我的拜师典礼,在登仙宗修炼的时候,他也时常来与我比试切磋。我们的关系可谓君子之交,也有几分真心。

换在平日,我倒不至于远远擦肩而过,还要如此热情,特意去打声招呼。

只不过是现在的长安明,状态明显不算好。

长安明是登仙宗当中罕见的佛修,此时却是披着一身破破烂烂、带着血污的僧袍,略带慈悲的恬淡面容之上,却积蓄着一种难言的苦闷和愤怒。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未擦干的血迹。

我印象当中的长安明不论何种时候,总是将自己打理的十分整洁干净,他似乎很有几分腼腆,颇具佛性。这还是我在他的身上,第一次看见这样浓重的杀意。

且他除去周身狼狈不提,还正搀扶着重伤一人。面前的莲台法器之上,也躺着一名女子,已经失去意识,只能由法器依托。

我过去的时候,便听见山门外负责查验身份的弟子和他开口,“长师兄,这绝非我刻意为难。只是按照门规,受魔气之伤的修士为防走火入魔,都要先送到医庐当中去。”

“可他们的伤势太重,如何能送去那种地方?”长安明的语气似乎有些急促,忍不住大声了一些,“若不立即救治,只怕他们现下就要送了命!”

查验身份的弟子脸色微微一变:“长师兄慎言!什么叫‘那种地方’!医修前辈们日日夜夜为受伤修士治伤,压制魔气,你说得倒像是宗门对同门放任自流,医修都一般尸位素餐……”

他唇齿微抖了抖,叱责道,“实在让人寒心。”

他身旁稍年长些的弟子也赶了过来,忍不住开口,“虽然现在门中流言颇多,但请长师兄放心,医庐内的医修同门皆是竭尽心血,全力以赴为众人治伤的!只是如今困境,想必师兄也清楚,其他同门的伤势,未必比这两位师兄师姐轻多少……总要一个个排才行。若长师兄不放心,也可在每日的探视之时,送来灵药先缓一缓伤势。长师兄,这些事宜也绝非我们这等弟子能够决断的,还望体谅。”

长安明听完之后,倒是冷静许多,脸上略有愧色。

因长安明在登仙宗,也是极有名气的年轻一代领头人物,那年长弟子怕长安明记恨那愣头青师弟,又小声道,“江师弟的娘亲,便是医庐内行医的医修。而他的兄长,前几日方重伤不愈……”

长安明明显愣住了,脸上情绪极为复杂,更加惭愧,十分羞耻,匆匆向那二人纳头拜去,行了一礼,“抱歉,是我着相,口出妄言,还请师弟不要放在心上。”

长安明身旁正扶着的那个人幽幽转醒,他虽然重伤,但也没彻底失去意识,勉强撑起一些力气来回复,“给两位师弟添麻烦了,我自会去医庐。”

又对长安明道,“你不必担心我,生死有命。我们登仙宗弟子还算有去处,有医修治疗,门外那些小门派才是……”

他也说不下去了,神情苦闷而狼狈。

?[283]我有一个医修朋友

长安明看着有执法弟子前来,将两名重伤好友送往医庐。

他到底没忍住,快步追上前,与尚且存着清醒神智的那人道,“我还有一名医修好友在门内,我一定会请他来救你们的,你们要坚持住等我!”

好友抬起染血的手,对他摆了摆。勉为其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相信你。”

但那眼中,分明只剩下一片慷慨而平静的死寂,像早就望见了自己性命的尽头。

“长师兄,还请留步。”

前往医庐方向的这一支道路两旁,有无数驻守的弟子负责维持秩序,此时也有人上前阻拦他,低声劝慰。长安明也很配合地停了下来,只是眼神有几分失魂落魄,他怔怔驻足许久,直到好友与几名执法弟子的身影都望不见了,才有些麻木地回过身,不知想些什么,深一步浅一步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等到一处荒僻之地,身旁弟子行色匆匆地掠过,无人注意时,我方才散去匿形的术法,喊住他,“长安明。”

长安明的步伐僵硬了下,看上去有几分呆,半晌没反应。

我见他不理我,走上前又喊了一声,就见长安明身形一震,猛地回过身来,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呆。

“舟、舟道友。”

“你回宗门了?”

他显然是极其吃惊的,眼眶还有几分发红,带着不愿被人察觉的猩红汹涌的泪意。见到我,又下意识咧嘴笑了一下,两种极为矛盾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脸上,看着有几分傻气。

“你、我……”

他当真是激动得有些过头,半晌说不顺话来。我上前与他一路同行,同时“嗯”了一声,道,“先前去外界历练,出了些意外,在外面耽误了点时日。收到了宗门的召集令便先回来了。”

至于那意外,也不单只重海古城的变故,总之牵扯良多,我也懒得一一叙述了。

“你回来也好。”长安明有些无奈地苦笑,“外面也……不怎么太平。”

长安明知晓的信息并不算全面,至少前阵子几大修仙世家联手前往魔界“灭魔”一事,正是和自己身边的这位一脸平静的舟道友相关,他是不知情的要不然恐怕也要掺和上一脚了。

只是当初前往重海古城历练,长安明因大意错失机遇,倒是知晓舟多慈他留到了真正进入历练的时候,似乎也获取了某种了不得机缘。只以为这段时日,舟小公子都是在外历练自己的机缘来着。

也的确不一样了。

长安明到底没按捺住,心神被搅动得天翻地覆,又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人。

相比从前,更光华潋滟,只在见面的第一眼,长安明便被对方似乎又更长开许多的美艷面容摄住许多,只凭借着从前相处的交情、一颗清净佛心和仍影响着他的哀切情绪才能很快地缓过神来。

不仅是这种外貌与气质上的外放的变化,长安明还能察觉到舟小公子的修为之进益,几乎也是翻天覆地的。

这些时日来,他自认为也奇遇颇多、呕心沥血地修炼,数次入生死之境当中搏一次修为和心境上的突破。也的确学有所成的回报,现今已是元婴期巅峰,只差一丝感悟,便可突破出窍了。

但这样的他,仍然看不透半分舟小公子的修为。

长安明想,那定然是在出窍期以上了。

从前他们初入门时,参加同一场试炼,当时的长安明,甚至修为还要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