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钟春雨连赢了三局,正愁没人跟他玩了,刚好他拿了包准备走,被拉了过去。
逸哥也在,似乎格外有闲情逸致,正靠在球桌旁等着观赛,见他被拉进场子,扬了下啤酒罐:“公主,今晚我赌你赢。”
这下隋陆是没法拒绝了,他低头笑了一声,放下背包,去挑了跟趁手的球杆。
钟春雨自称北四环台球明星,爱好嚼着烟打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摸着下巴琢磨战术,新烫的头发看起来咋咋呼呼的。
他是痛快了,有人可要破功了。
逸哥最近在尝试戒烟,周围没人抽的时候还能勉强管住自己,一闻到烟味就被勾起了瘾。他叼了根烟,点着之前凭空按了一下打火机,看向隋陆:“公主来一根吗?”
隋陆的目光从球桌上移开,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咬着烟嘴,凑过去借火。
烟燃起的同时,咣当一声,钟春雨的13号球偏了一个角度,擦过球洞,撞向了另一边。
“嗨哟太可惜了!”钟春雨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现在桌上还剩1、3、7、10、13号球,三个是隋陆的,两个是钟春雨的。
击球权转向隋陆。
逸哥没再点自己的那根烟,只干叼着解馋。
只见隋陆安静地吸了一口烟,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而后将手掌贴在台面上,准备运杆。烟还在燃,他拿着球杆俯下身,面庞靠近弥散的烟雾,眼睫轻颤着,瞄准了母球。
逸哥似笑非笑,嘴唇抿了抿烟嘴,仿佛从中品到了几番滋味。
公主这个绰号是逸哥给取的,也数他叫得最起劲。
事情要追溯到隋陆刚来北京的时候。
全国油田体系的总部位于北京,他听从家里的安排,提前修完大学的全部课程,进入机关单位实习,为陆家铺路这是给他的机会,同样也是惩罚。
实习生工作不忙,上班下班,仿佛只是走个过场,他有意脱离家里的控制,经济独立必定是第一步,为此他打过很多零工,第一份零工便是在麦当劳当服务生。
彼时程家逸是麦当劳的服务生领班,只比隋陆年长四岁,却处处流露着老成。
隋陆刚开始熟悉工作,不小心碰倒了饮料机,沾了一身黏腻,第一反应竟是把机器扔在一旁,先去洗自己的手,还要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干净。程家逸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笑他:“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当公主的?这么讲究。”
如果不是长得好看,经理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把他辞退。
但他长得好看,甚至有顾客专门去排他收银的那一队,再加上程家逸说情,隋陆的第一份工作还算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后来,隋陆早就不在麦当劳打工了,但和程家逸的联系始终没有断。
程家逸北漂多年,不可能一直辗转着打工,总要破釜沉舟一次。终于下定决心的那天,他抽着烟,给隋陆打了个电话,什么计划都没说,只问了一句:“公主,跟着我干吗?”
因为逸哥叫隋陆公主,周围的人听习惯了,就算不知道缘由,也都跟着乱喊。
并且显而易见,公主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之中,像钟春雨,标准的北漂一族,在一次群架中认识逸哥,服气了以后就一直跟着他混,现在在俱乐部里负责各种杂活。反观公主呢,人家可是高材生,名校毕业,有份体面的工作,可以养尊处优但偏要出来打工,“捌零后”只占他名字中很小的一部分。
“公主是自愿下凡的”,这个说法实至名归。
随着1、3、7号球被依次打进,这场对决进入高潮。
隋陆今天的运气实在好得令人惊叹,倘若他一次性将八号球打进,那就没钟春雨的事了。
钟春雨倒是没太在意这局的输赢,他和兄弟从来不算得那么清,面子不面子的,都无所谓,甚至很乐意把草根明星的称号分给公主,可惜被逸哥无情拆穿了这称号配不上人家。
他等着隋陆擦球杆,一边跟着音乐哼:“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哼了两句突然觉察到怪异:“我靠,怎么感觉这歌放了一晚上了,今天是谁管音响啊?能不能放点阖家欢乐的?”
另一边,逸哥拉了张椅子,坐下观战。
烟嘴被他咬得湿漉漉的,代表着烟瘾被严严实实地压住,他随口说的赌公主赢,似乎要成真了。
台球桌正上方吊着一盏白光灯,将球桌照得清晰明亮,不远处就是门口的那道拱形光带,和它造出的光怪陆离的梦,罩住台球桌的白光并不意味着回到现实,而是把梦变得更像梦。
“哎你这人瞎挤什么,踩我脚了!”
“嘶你有病啊,挤什么挤?这么多人呢,就你想看是吧?!”
挨了几声骂,陈津南终于挤进了人群,却在下一秒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全身的关节都僵住了,只有思绪在乱糟糟地蔓延,他怀疑自己一整天都在做梦,在那条游不到终点的泳道里挣扎,现在唯一不同的是,他好像突然看到了终点。
隋陆适合穿浅色衣服,因为他皮肤白,五官精致,像公主。
眼前的隋陆不是浅蓝色衣衫的少年,他好像又长高了些,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衬衣,腰身处空荡荡的,衬得整个人很瘦,袖口挽到小臂,绷紧的线条又充满着力量感。
他已经再次俯身,瞄住了母球,黑沉的眼睛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手指修长,松弛地贴着台面,指节的凸起不过分夸张,连拇指翘起的弧度都漂亮惹眼。
逸哥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
烟嘴已经被他含得过分湿润了,触感暧昧,反而勾起了更深的瘾。他给自己换了根新的,重新叼上,再看向隋陆空着的指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顺口问道:“公主,再来一根?”
隋陆没有答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仔细斟酌角度和力度时,毫无预兆地,他这一杆球就这样无比随意地打了出去。
打歪了,歪得不是一星半点。
8号球打着旋撞向钟春雨的13号球,鬼使神差地,将它送进了球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