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习惯叫它“千禧年”。

没有哪一个年份拥有过比它更鲜明的代号,它太特别了,站在世纪之交,它即代表着飞驰的时代、蓬勃的万物。

而那些因它而起的热烈期盼,终将在许多年后,成为这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躲在褪色的相簿里,在诸多失意的时刻复苏,回想起当初是如何充满希望,这希望又是如何黯淡下去这几乎是可以预知的必然,适用于所有用力过猛的执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他们要做的,是用自己天真敏感的触角,感受这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千年。

新年快乐。

新千年快乐。

第10章10小

隋陆的生日在正月初六。

陈津南从来没陪他一起庆祝过生日,因为每年过年,隋陆都要跟着父母回省会的外公外婆家,在那边过完生日,初七或者初八回来。

等他回来,奶奶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补过生日。

大年二十八那天,陈津南躲在里屋,听着隋叔叔和奶奶说话。

“你今天都多余来这一趟。”

木门隔音差,他能听到奶奶揉面的声音,还有她冷冰冰的语气。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说什么了吗,还是逼你把我孙子留下了?”

“你们就盼着我早点死吧,这样你们再也不用回来了。长湾多小啊,哪能容得下你们,一个个都心比天高的。”

陈津南打了个激灵,坐直了,一抬胳膊碰到隋陆搭在椅背上的毛衣,冬天静电多,手被打了一下。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隋陆。

他又在练英语,眉心微蹙,手里的笔不停。

隋陆经常在练的题,叫做逆向听力,就是把听到的段落或者对话,一句不落地写下来,不仅考验英语水平,还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这对陈津南来说可谓是难上加难,可隋陆却好像很喜欢,不是当做学习任务,而是真正的全心投入。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掺着浓浓的火药味,奶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唯独和自己儿子不对付。

陈津南安静地趴在隋陆旁边,努力让自己专心看着他,看他下颚的线条、眼皮的褶皱、指节屈起的弧度,别的什么都不管。

“妈,您别气,是我对不起您,”隋立擎把带来的营养品放在桌子上,“大过年的,甭说不吉利的话,注意身体。”

奶奶冷哼一声:“用不着对不起我,我一个人在家陪你爸,挺好。”

“你们走了,我还省得受气了。”

“你说得也对,大过年的,谁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隋立擎见状,低声下气道:“妈,以前的事您到底要膈应多久?那现在不都不一样了吗,你看咱们家现在多好,什么都不缺……”

面团差不多揉好了,奶奶深吸一口气,把面团往案板上一摔,没再说话。

隋立擎当年其实算是入赘到了陆家。

无论家里如何反对,他都坚持说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再回来。也确实,依靠陆家在石油体系里的资源,他一路晋升得轻轻松松,哪怕代价是放低姿态,伏低做小。至于这些年,他被调到油田的机关单位当科长,也不过是累积些履历,顺便在长湾发展些其他业务,随时可以回总公司。

他要的都有了,但是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没赶回来,逢年过节,他都要在岳父岳母家。

长此以往,奶奶是半分不愿意见他。

隋立擎被晾在了一边,面上挂不住,也心知自己待在这儿只会让老太太动气,对她身体不好,便准备就此告辞。

他朝里屋喊:“隋陆,快出来咱们该出发了。”

听见孙子的名字,奶奶揉馒头的手顿了顿,想起隋陆出生那年,差点要跟了别家的姓,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怎么跟天上的老伴交代。

自己还能活几天呢,奶奶偷偷擦了下眼角。

多想留孙子在身边过个年,可从来没留下过,一次都没有。

“叔叔在喊你,该走了。”陈津南推隋陆的胳膊。

隋陆睫毛颤了颤,写完一个长句,摘下耳机,转身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声说了句:“讨厌。”

陈津南顿时笑了出来,故意揉乱了隋陆的头发。

表达喜恶对隋陆来说并不容易,他一向话少,沉默着满足世界对他的所有要求,也只有在陈津南面前,他能背过身去,不看全世界。

赶在年前,他俩到大院的理发店剪了头发,陈津南本来想理短一些,类似那种很酷的板寸,隋陆没同意,只让理发师给他修到了平时的长短,自己也是。

陈津南觉得隋陆刚剪完头发特好看,清清爽爽的,不一样的帅,眉眼间那点和年龄不符的忧虑仿佛也和遮眼的发梢一同消失了。

他看着高兴,高兴就想亲一下,没想到被隋陆偏头躲过去了。

“除了三十和初一,每天写两页英语作业,”隋陆说,“你这次期末考试又没及格,再这样下去,排名要掉出第一页纸了。”

“哦。”

高兴被浇灭了,陈津南瘪了瘪嘴,别过脸,捏着铅笔在草稿纸上乱画。

“不准光写理科作业,我回来要检查。”

“知道了……”陈津南的声音越来越小。

隋陆还没说完,直接连着椅子和他一块搬起来,转了个方向,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过年不要吃太多肉,不好消化,抽屉里有山楂丸,肚子难受的时候吃一颗,不能当零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