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拙几乎已经习惯在夜里下班过来看看他,看着他绝望地挣扎,像一个冷血的旁观者。
后来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因为沈谒说他最近也不自己闹着要出去了,状态稳定,便也不需要借助药物让他冷静。
所以陈见拙再去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着的。
不过两个人并不说话,裴子梏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床沿的位置。
大概是希望他能牵住他的手。
陈见拙清楚他一直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幻觉,不想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袖口往上蹭,露出的手腕上遍布着斑驳的划痕,已经被处理缝合过,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陈见拙犹豫了好一会儿,见他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便还是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中。
裴子梏甚至都没有选择抓住,像是害怕一点点过激的反应都会使得陈见拙反感,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么久一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浅淡的笑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陈见拙没有出声,抬起另外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摸一摸他手腕上的伤口,又怕弄疼他,选择了作罢。
裴子梏再次让他见识到,他不在他身边的这短暂的时间里,过的有多么的糟糕。
他们持续着这样算得上诡异而又默契的程序,裴子梏每天都会等到陈见拙出现,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他才会安心地休息。
明明是个真人,却努力地配合演绎着这不过是他的又一场幻觉,陈见拙都不知道自己抱有的是怎样的心态。
他告诉自己,裴子梏是因为他才出的车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来探望他无可厚非,等到他伤势好转,等他出院了,他就不会再见他了。
所幸沈谒也说,裴子梏身体已经基本痊愈,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只不过却突然拒绝了再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拒绝心理治疗,这无异于是裴子梏在断送自己重见光明的希望。
今天周五,加完班陈见拙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本打算今天不过来,但还是习惯性地上了抵达医院的公交车。
出乎意料地,裴子梏竟然没有睡着,他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方向,好像真能看到似的,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仍旧空洞没有任何神采。
听到脚步声,他一下子转过了头,显得很是惊喜,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望过来,尽管其实眼前不过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改变。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见拙?”
无焦距的目光放在陈见拙的身上,把他钉在了原地不敢再向前,他没有再这样的情况下和裴子梏相处过,纵然最近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好转,但那是不一样的,他带给他的伤害所造成的阴影不可能就这样被忘怀。
于是陈见拙心里下意识地想法就是离开:“……”
没有人回应。
裴子梏刚才的那点欣喜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落寞下来,再次眼巴巴地望向窗外,似乎是期盼着有一个身影会出现,即使他看不见。
“怎么还没有睡觉?”陈见拙还是出声了。
“马上就睡了。”闻言裴子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躺下了身子,怕惹得陈见拙不高兴一般,急急地委屈着解释道:“是你早上说如果我今天乖乖配合检查,晚上就来看我的,我等啊等,等好久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早上。
早上陈见拙可没有看过他,而且这也是这么多天来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对话。
陈见拙努力克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但始终没有靠近他,只问道:“为什么不愿意看医生了?”
裴子梏不说话了,低垂下眼帘,如往常一般伸出了手。
陈见拙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着,他不确定此刻的裴子梏是不是像之前一般无害。
说来倒也可笑,他明明知道他是恶魔,居然还会觉得他有着无害的一面。
病房内安静极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说陈见拙是因为害怕,那么裴子梏更像是受了委屈,在闹着脾气,等待着人哄。
僵持了许久,陈见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整个人都处于一个警戒的状态,一步步缓缓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重复着之前许多次的动作,把手覆盖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可是这次裴子梏微微握紧了手,惊得陈见拙差点儿甩开他就往外跑,忽而又感受到他并没有用力,像是想要牢牢抓住,却又不敢。
这样的姿势让裴子梏有所放松,这才愿意再次开口,闷声闷气地控诉道:“他让我不要再想你了。”
陈见拙仍旧提心吊胆,但已然能够和他保持着交流:“医生说得对,你该好好配合治疗。”
“不对不对!”他语调拔高,随即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会吓到陈见拙,便竭力控制着情绪,声音也随之放低了下来,小声道:“他根本就不是想治好我的病,而是想要我的命。”
陈见拙被他这么说法逗笑,叹了口气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想要你的命。”
“那见拙呢?”
“什么?”
他嗓音很沉,一字一句地问道:“见拙想要我去死吗?”
陈见拙一愣,放在以前,他肯定不用思考就会回答想,偏偏此刻竟无法开口。
他没有答案。
当然,也并不需要他作答。
“你会说不知道或者不想,因为你不是见拙。”他眼神是望着他的,可眸中一片冷寂,毫无生气,自顾自地语气冷静而淡然地替他回答着,“见拙会希望我去死,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坏人,坏人就该死掉。”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陈见拙,你连你现在握着的这只手的真正的主人都不知道。
而且,连陈见拙都越来越无法看透自己了。
他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裴子梏的眼睛,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感,只道:“睡吧。”
裴子梏再没有说话,但陈见拙感受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