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辞言眼睛蹭地一亮,翻身上马朝坡下冲去, 清风骑了匹小马跟在后头, 见他忽然跑了, 一声“哎”脱口而出,骑马欲追。

“老爷你骑慢点!”

只是清风心有顾虑, 骑术也算不得精湛,下到一半的时候, 徐辞言已经到了马车前头。

“徐大人。”几个衙役见是他,放下戒备,行了个礼让到一边去, 徐辞言面上止不住的笑意, 三两下跑到马车外头,“老师!”

“哎,”白巍笑眯眯地掀开帘子, 细细打量连连赞叹, 止不住笑, “不错不错,长大了不少!”

徐辞言抿嘴笑,他才来京城一年, 能变多少,倒是白巍……

徐辞言心底微微叹气, 比起年前,老者两鬓越发斑白,头发也越发稀疏。

白巍才六十多,看上去却比七十来岁的唐焕还要老上不少。

“行了行了,”白巍看出他心底想什么,笑着拍拍徐辞言胳膊,“愁这些做什么,多亏了你,我现在是心底无事一身轻,还能活个好多年呢。”

他抬眼望向北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没来,这白草坡倒是没变。”

每到秋岁,白露为霜凝在草尖上,等到日头方起的时候,金灿灿的日光照在上面一片白茫茫,远远看像是长了一坡白色的草,这才叫白草坡。

以前白巍还是个闻名遐迩的大儒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这坡上搭个亭子讲学。

前来听学的学子带着垫子,衣衫把露珠沾去,等走得时候,又成了绿草,一白一绿,颇有趣味。

只可惜啊……白巍心底叹息一声,他现在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秋末白霜的寒了。

那边清风终于蹭到了马车外头,透过半开的帘子看见里面的老者。

未戴冠,白发攒成一小束,粗布麻衣,一身平和清正的气质,眼睛亮得清明。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孩子了吧?”

白巍也看见了他,目光落在清风眉眼间愣愣,“像他娘,也像恩儿。”

白恩在白家如同半子,白巍记得他,也记得婴茀的模样。

他们成婚的时候,还是白巍喝的第一杯酒。

“是,他叫清风。”

徐辞言点点头,蔺家满门抄斩后,清风大病了一场,半月才醒来。

他如今无父无母无亲无眷,也不想再要以前的名字了,便留在徐辞言身边继续做书童,依旧唤做清风。

徐家上下对他一如往常,每日里徐辞言去衙门点卯,他就和其他小童一起读书学习,这月里甚至学会了骑马。

恩怨结了,活计也还能接着干,清风心底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白巍。

再怎么气质平和神采奕奕,也掩盖不了白巍不良于行的事实。

那是流放到山南时落下的病根。

“孩子,来。”出乎意料,面对仇家之子,白巍倒是显得格外心平气和,没有半点迁怒的意思,他朝清风一挥手,唤人过来。

“白大人……”清风有些忸怩地挪过去,低下头声若蚊蝇,“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白巍摇摇头,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清风手背,“当年你才多大,家里的事情,又与你有和相关呢。”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清风不过懵懂幼儿,投胎到谁的肚子里,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若要怨,也只能冤他们识人不清,没能看出婴茀乖顺面孔下的狠厉,也没有对蔺家多上一份戒备之心。

“这么些年苦了你了,”白巍声音柔和,“你父亲早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眼下事情安定下来,你若是愿意,便随我姓白。”

“不了……”清风摇摇头,“我,我就叫清风吧。”

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么些年里,清风也打听过白家的事情,除了那科场案,其他无一不是赞誉。

白大儒是个好人啊!

听过白巍讲学的穷书生对他这么说,“若不是大儒愿意教我,我哪里有今天。”

只可惜……话到最后,又成了这几个字,看着那些人奇异的面容,清风心底五味杂陈。

白家没有对不起他娘,他娘却害了这一家人。

清风对她又爱又恨,却也不愿意流着他的血若无其事地回到白家。

他更愿意跟在老爷身边,当他的书童,以后成为一个管家,有自己的本事去赎罪。

徐辞言看出清风心底想什么,微微叹息一声,京城里,林西柳她们已经到白家老宅去收拾妥当了,一行人又慢慢地前行。

“……考成法也推行下去了,先以京城和留都为试点如果顺利就渐渐地推广到地方上去。”

徐辞言驾马走在旁边,和白巍讲起京城的事情。

“这法子要是能顺利地施行,我大启朝堂也算是气象一新,”白巍颇感赞叹,“只是邑王那边……怕是要记恨你了。”

“邑王其人……”徐辞言停顿一声,轻轻冷笑,“只要他还把主意打到出岫身上,我们两家就注定不会好。”

萧衍恨不恨他重要吗,他恨萧衍不就行了。

考成法推行之后,萧衍一直不得赏赐,反倒被新来的吏部尚书和左侍郎联手架空。

他满心悲愤地找乾顺帝主持公道,反倒被乾顺帝呵斥一通,直问他那考成法真是自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