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辞言凝眸看她一路哭嚎的模样,直到人出了殿才转身。而高座侧边,鸿喜面色虽平静,眼眸却瞒不住的阴霾。

江婵媛此举实在恶毒,若不是事情有了转机,他儿子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鸿喜心底恨得咬牙切齿,得罪了御前的大太监,江婵媛连带着现下重受打击的江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明面上的凶手处理完了,接下来就是暗地里的了。

乾顺帝站在案前,屏退了淑妃连带一群宫人,神色莫名。

“禀陛下,德妃宫里与宝蓝并不直接接触,由一小太监代为转达。蔺大人便是买通了那小太监改了命令,《剪灯新语》也是蔺府偷运进来的。”

“好他个蔺吉安,这是嫌吏部侍郎这位子太好坐了,想来龙椅上坐坐了!”乾顺帝冷笑一声,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这话一出,除了徐辞言,其他几人齐刷刷地就跪下去了,乾顺帝眼刀往鸿喜处一飞,“鸿喜,你这太监首领怎么当的,朕的皇宫怕不是要成筛子了!”

“奴婢知罪,”鸿喜一抹额角冷汗,连连告罪,乾顺帝看他两眼,“去查,你和淑妃一起,这种事情朕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

徐辞言方才那句话说进了他心里,今日送进来的是禁书,来日会不会就是逆贼乱党了?

“冯柒!”乾顺帝定定地看着跪在下方一言不发的指挥使,“吏部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冯柒面露难色,“禀陛下,已经查出部分了。”

“那就是没查完,”乾顺帝冷声,“朕纵着你抄家查案,查到现在还是这个狗样子!”

“喉官衙指挥使冯柒,办事不力,罚俸半年!”

“臣遵旨。”冯柒低头应下,心底苦笑,吏部案四司同审,光盯他能有什么用,乾顺帝这是怪他之前打徐辞言那一仗呢。

对他尚且如此,对幕后之人又能有几分饶,果不其然,乾顺帝接着问,“吏部案可有蔺家参与?”

“有,”冯柒低头回答,“每逢官员调动之年,尚书一份银、侍郎一份银、四司郎中一份银,底下的官员称此为升官发财过三关。”

“偌大一个吏部,当真没一处是干净的,”乾顺帝沉默片刻,“国库空空,倒是养得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

“冯柒,”乾顺帝面色铁青,“限你一月内将此事查清,哪些事该做那些不能,你自己心底明白!”

“臣领命。”冯柒低头应是。

“至于蔺吉安,还心心思往宫里动手脚,想来还是太闲了。”

乾顺帝冷笑一声,“传旨下去,命内阁陈斥令,让蔺吉安每日午时在府外跪着听训,鸿喜,你亲自安排太监过去,务必让半个东城的官员都听到他蔺家的动静!”

跪地听训,这是把整个蔺家的脸丢到地上踩啊!

冯柒心底暗自咋舌,偷偷瞅了徐辞言一眼,这人也真是邪乎。

两次被人针对,江家满门煊赫几近于无,蔺家也被人狠狠下了脸,看在今日之事上,接下来的吏部案,陛下不可能对蔺吉安留情。

只怕是吏部侍郎要换人来做了。

而反观徐辞言自个呢,第一次由翰林院升任东宫官,第二次虽然辞了官,但只怕伤一好,起复近在眼前。

吏部案马上就要发作,朝堂上必是一波腥风血雨,这徐辞言根基尚浅,这时候避开,说不准还是好事呢。

而且瞧看太子对他那濡慕的样,来日会少得了他的好?

并且,挨了几仗还倒是激起乾顺帝的怜悯愧疚之情了。

是个人才,冯柒心底赞叹,又有些忧愁,也不知道他那干儿子和这人交好,好还是不好。

“行了,都下去吧。”

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多事,乾顺帝半靠在圆椅上,神色又几分疲累,但他还不能休息,再过一个时辰,又该早朝了。

冯柒等人低头退了下去,徐辞言却没动,避开太监们的搀扶,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走到御前啪地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乾顺帝一惊,“都瞎了,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陛下,”徐辞言白着脸避开,直愣愣地看着乾顺帝,声音哽咽,执拗地探究,“臣初入朝为官不过几日,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蔺大人。”

“陛下!”徐辞言声音近乎凄厉,“既不是我,那便只能是老师了是吧?”

听他提到白巍,鸿喜大惊失色,小跑下来就要搀着徐辞言,“徐大人受了刑又淋了雨,怕不是烧着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徐辞言摇头避开,动作间扯到伤处,倒吸一口凉气,却不肯服软,“我还没被打晕了头!”

他两下膝行扑到乾顺帝膝前,带着哭腔,“师兄,你告诉我啊师兄!”

乾顺帝浑身一抖,灵魂在一瞬间战栗片刻,徐辞言昂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面色苍白,两颊上却飘起一丝病态的浮红。

“你,哎!”乾顺帝叹息一声,起身把他拽起来,“你怎么就这般聪明呢!”

这便是默认了。

徐辞言沉默片刻,“陛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前,”乾顺帝表情莫名,“早前我便有所怀疑了,但是一直没有证据,直到月前蔺府管事喝醉酒失语,被喉官衙的人报上来,朕才确定。”

其实真的很好猜到,乾顺帝明白,徐辞言也明白,乃至文武百官大多都有所猜测。

白远鸿出事的时候,正是和蔺吉安争夺入阁机会的时候,圣意属谁,一目了然。他这时候出事,谁不多想几分。

但是没有证据,查不到证据……徐辞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开,朝乾顺帝行大礼。

“师兄,老师蒙此大难,我实在难以忘怀,”徐辞言道,“来日若能有所证据,还望师兄助我。”

乾顺帝沉默应下,“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