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迎上来,还没说上话就被乐悦笙掷一小块碎银堵住,“你们的招牌菜来四样,要好酒,最后,你,离远些不许过来吵闹。”
小二话拿了银子喜笑颜开,果然一个字不多说,一溜烟跑去安排。
乐秋风挨着坐下,四处张望,“这楼子看着不怎样,少掌教怎么突然进来?”半日没得回应,乐秋风扁扁嘴,顺着乐悦笙目光往外看,河堤柳树根下一个人歪歪倒倒地靠在那里。
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人,散着头发,身上随便披了一件绛红织锦罗衫。衣裳料子虽然不错,却穿得极其不规整,又因为人在地上滚着,沾满泥尘。男人乌黑一头长发散在心口,同七零八落的衣衫缠在一处,好歹没叫皮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居然也在看乐悦笙。两个人目光对撞,却没有一个人出声。男人醉眼迷离,看了乐悦笙一时,提壶饮酒。动作间罗衣袖子滑到手肘处,半截手臂线条修长流畅,出奇得好看。
乐秋风好奇道,“少掌教认识这人?”
小二送了酒过来,乐悦笙收回目光,“放下。”等小二走远才道,“不认识。”
“那”
乐悦笙目光凝在男人细瘦的手腕上,“但是昨夜同我一处的人”她说着抬一只手撑起下巴,“应该是他。”
“什么?”乐秋风一跃而起,被乐悦笙瞪一眼又灰溜溜坐下,“这人大白天高卧在大马路上,衣衫不整,烂醉不起,必定是个流伎,贩夫走卒泥脚子们取乐的东西,一串钱就能带去过夜少掌教何等样身份,怎么能叫这种人沾了身?”
乐悦笙托腮不语。
“这事万万不能叫外人知道。”乐秋风看一时,越看越嫌弃,“这人直勾勾地盯着少掌教看,看那狐媚劲,定是想勾引您”断然道,“不能留着他若叫这厮知道了少掌教的身份,回头讹上宗门就大大的不好了。务必斩草除根。”
乐秋风自说自话半天,没得到自家少掌教回应,再看窗外男人,酒已经喝光,正大张着口,等着葫芦口悬着的最后一滴酒液落入口中。他动作间大开大阖,衣衫尽落,多半边肩臂在伏天正午烈日下白得刺眼。
这人情状如此不堪,乐悦笙居然半点不露厌恶之色,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乐秋风目光在二人身上走了两个轮回,试探道,“少掌教看上他了?”
“说什么屁”乐悦笙一转念又改了口,“我看上他又怎样?”
乐秋风想了半日,艰难道,“那便要给他挪个地方,不能再在这里做流伎,传出去对少掌教名声大大不好。”
“挪到哪里去?”
“先离了礼城,到南岭住个一年半载的,弄个身份过了明路,大婚之后,少掌教若还想要他,弄到宗门后山随便做个外宅这人出身不行,总不能当真迎进门。”
乐悦笙上上下下看她一回,赞叹,“这种事还得是你有想法呀。”
已是正午,白日头高高悬在头顶,柳树下都几乎没有阴凉处,男人歪在树根底下,眼睫掀着一点,怔怔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死了。
乐秋风看一回自家少掌教,嘴巴张一张又闭上。乐悦笙喝一口茶,“有话说,别憋死了你。”
“少掌教,”乐秋风抿一抿唇,“您看咱们坐这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嗯。”
乐秋风坐得不耐烦,灵机一动道,“外面的大毒日头,中了暑不是玩儿的”
“嗯。”
“不如我这就去把他……处置,不,安置了?”
“不急。”乐悦笙慢悠悠地倒一盏茶,“且看看,还有什么花样。”
话音方落,外头人声渐高,乐秋风趴在窗子上往外看。是一个女人带着两名侍从,分明已经走过去了,又退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醉死的男人,“这个不错呀。”
女人衣着华丽,带着的两个从人也穿得富贵非常,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今夜到我那去。”女人从袖中摸出一只银锭子,扑地一声掷在男人搭在地上的指尖上,“走吧。”
侍从在后尖叫,“流伎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银子,一串大钱就足足够用了。”说着便夺银子,刚拿在手里,腕上多了一只手,五指牢牢扣在腕间。侍从大叫,“你别碰我”一边叫一边拼死命挣开。
男人指间落空,眼皮慢慢掀开,“还给我。”
侍从已经避到了一丈开外,拿绢子使力擦拭被男人碰触过的地方,边擦边叫,“好脏的东西”
“还给我。”
女人扑哧一笑,俯身凑到男人面前,“想要银子吗?跟我走呀,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眼珠转动,鲜红的一双唇在凌乱的发丝下轻轻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我要酒。”
“那还不简单?”女人哈哈大笑,向后招一招手。侍从果然往铺子里买了一大坛提过去。女人提着坛子口,“上我那里去,这个就是你的。”
男人一言不发,抬手便夺。女人手臂一抬便轻松让过。男人撑起身体,伸手又夺,又被女人使一个手法绕到一边。乐秋风“咦”一声,“这女人竟然是个练家子。”
乐悦笙若有所思,“只有女的吗?”
乐秋风回头,“少掌教何意?”
乐悦笙不出声。外头两个人仍在僵持。男人折腾一回拿不到酒,厌恶地皱一皱眉,“滚。”便闭上眼。
女人笑意不改,腆着脸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话。乐悦笙二人离得远,听不清言语,模糊感觉女人语意温柔,应该是在哄着。
乐秋风看得津津有味,“明明一个急色鬼,倒有耐烦心哄着一个男人,不容易”一语未毕,抬头便见十来个皂衣衙差急匆匆冲进酒楼,先前那坊姐跟在后头。乐秋风一滞,“干什么?”
领头衙差拿出一块腰牌晃一晃,“礼城府差公干,有话问二位。”
乐悦笙收回目光,“问什么?”
“喜岁坊伎人飞云昨夜被杀,你可知内情?”
乐悦笙皱眉,“他被杀关我什么事?”
“飞云昨夜的恩客不是你吗?”
乐悦笙目光移向窗外,女人一手握着男人下颔,一手提着酒坛,应该在喂他喝酒。男人上半边身体被女人遮挡,从乐悦笙的角度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男人自腰腹往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已经醉死还是在贪恋饮酒。乐悦笙瞟一眼便不再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