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只能坐下。
男人想一想,“乐悦笙,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有,很多,却不知如何开口。乐悦笙迟疑一时,便沉默下来。男人安静地望住她,“你问便是。”
你是不是昆仑未来的教主,会不会杀了我师叔祖,会不会屠戮八山二岛无数英杰?我该不该现在就杀了你?哪一句都说不出口,乐悦笙道,“你为什么会入昆仑?”
“入?”男人摇头,“说不上入门……他们收留我,我也无处可去,就与他们在一处。”
“他们?谁?”
男人轻声道,“艳鬼。”
“你是鬼王的人?”乐悦笙心念电转,艳鬼旗是昆仑一脉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都身负绝技要么武艺卓绝,要么魅术天成,不论是哪一种,都能杀人于无形。
乐悦笙施针时试过他丹田空空,确实不会武功,鬼主旗也不会养闲人,如果他修的是魅术奉礼大山以一人之力杀死山鬼便很合理。
如此此人魅术就绝非一般,难怪艳鬼派他去喜岁坊冒充卫栖。乐悦笙心下一凛,自己一再对他手下容情,难道早已经着了他的道?
“我没有对你用过。”
“什么?”
“魅术。”男人道,“我没有对你用过。”
乐悦笙退一步,如逢大敌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血萱草生于长清山,是一流的退热药草,只一个缺陷便是药力刚猛,吃下去除了睡觉什么也做不了。男人一直撑着不肯睡,早已力尽神竭,又不能不解释,艰难道,“我知道艳鬼名声不好……但我没有害过你……”
“鬼王让你去喜岁坊做什么?”
男人沉默。
乐悦笙问完便知犯傻,还能做什么?伎人的身份更容易杀人于无形鬼王让他冒充卫栖必定是为了暗杀自己,难为他们居然能查探到自己同卫栖的渊源。
但愿真正的卫栖还活着,而且要尽早找到,否则当真就回不了家了。
“乐悦笙,我没有害你”男人忽一时大叫,撑着榻沿要坐起来。
乐悦笙回头。他没有说谎,确实没有害自己,如果这人认真下手,便不说奉礼大山,早在喜岁坊醉酒那夜自己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这事说来也奇,自己自负神功盖世,为什么唯独对这个人毫无防备?
这个人不过是两道纷争下的一个炮灰,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好心,说不定已经便被苗春来下药弄死。乐悦笙叹一口气,按住他肩膀,只一碰触便觉衣衫濡湿血萱草神效,已经在发汗了。
“那夜你出现在奉礼大山,想必也不是偶然,是不是去策应山鬼,设伏害我?”
“是……”男人摇头,“可是我没有。”
乐悦笙叹一口气,“沈凤楼,等治好断魂掌伤,你不要回昆仑,回家吧。”
男人恍惚起来,“家?”
“不想回家难道当炮灰上瘾吗?”乐悦笙以为他不乐意,骂一句,“下回遇上的人,未必似我一般好心。”
“嗯。”
乐悦笙又道,“你若回昆仑,我下回再遇上,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男人一声不吭。
乐悦笙以为他听进去,转了话头,“你几时跟着艳鬼,他对你好吗?”
“好?”男人面露困惑之色,摇头,“他就是收留我,我便跟着他。”
艳鬼门下,沈凤楼不可能还有另外的沈凤楼。不论这个人现在什么光景,未来极大可能会成为昆仑一门首领,原书魔头,这个世界的终级BOSS。
现在不杀,将来只有谢春秋身死献功,她才有能耐杀了这个人。乐悦笙只顾出神。男人一直等不到回应,眼皮涩滞,伏在枕间半梦半醒。身后瓷器撞击声又起,乐悦笙后知后觉汤药已经滚了许久,走过去沥出一碗拿来。
男人正晕着,由她拉着坐起来,灌下一碗苦涩的药汁,脑中发木也无甚反应,只是坐在榻上发怔。
乐悦笙放下碗看见,“怎不躺下?”
男人便向她伸出一只手,只这么一点轻微的动作便身体摇晃。乐悦笙只好拉住,男人就势搭在她肩上,合上烧得几乎销融的眼皮,“……乐悦笙。”
紧挨着自己的一小片额角湿淋淋的,尽是冷汗。乐悦笙便推他,“躺下。”
男人用力攥住,挣扎着拒绝,“不。”
“怎么了?”乐悦笙自从知道这人便是魔头沈凤楼,便不怎么好意思用强,拉过棉被将他裹上发着汗再闪了风,又不知多久不得消停。
“乐悦笙,我没有害你。”
“知道。”乐悦笙道,“而且我早就知道了。”
男人仰起脸,奋力捕捉她的视线,“你是不是不喜欢神教的人?”
乐悦笙作为一个外来户,说不上喜不喜欢,但她毕竟生在长清道,不好吃里扒外,“各为其主。”
“那便是不喜欢……”男人张臂抱住她,“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吧。我离了神教便是。等我离了神教,乐悦笙,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乐悦笙吃一惊,活见鬼一样推开他,腾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男人冷不防失了支撑,摔在地上,砰一声大响。他吃了血萱草,正在汗出如浆时,被窗外水风扑一个正着,一瞬间头疼得几乎炸开,忍不住叫起来。
乐悦笙自知理亏,连忙拾起棉被搭在他身上,男人脑袋枕在她膝上,疼得瑟瑟发抖。探手摸他脑门,水淋淋的,仿佛刚从河里捞上来,只能把棉被掖紧一些,“你现时脑子糊涂,不要再乱说话。”
男人含混地应一句“没有胡说”,渐渐没了声气。他昏沉中只是觉得冷,迷迷糊糊便往她怀里缩。
乐悦笙没法子,只能由着他去。久久膝上渐沉,男人睡沉了。乐悦笙低头,未来的魔头伏在自己膝上,瘦削苍白,薄薄的身体跟一片落叶一样,一阵风都吹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