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当然喜欢。”谢泊言道，“你以为掌教是给苏烈脸面，才命人给你做红衣裳？苏烈还说掌教最衬白色，你看掌教理他没有？掌教就是借了苏烈一张嘴，她以前置办东西，偏爱给你做红的。咱们家通行玉令，我们都是昆山白玉，只有你一个是西岭红石，有没有这事？”

“师姐说……这一块品相一般，不好给你们。”

“这话也就哄你这傻子。”谢泊言摇头，“你这人也太好哄骗了苏楼主当年也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没有的事。”

“真的。”谢泊言擦干头发，把暖炉提近一些烘着，走去把温着的参汤，热粥并一笼小包子攒一盘拿来，“吃早饭。八山二岛里，上三门跟坤阳府一直亲近，武氏没了人不说，咱们宗门掌教向着你也不说你猜藏剑楼为什么不来？”

沈献微微皱眉，“我昨日很是头痛，不记得……藏剑楼没来吗？”

“沈献还活着的事江湖上早已传遍，藏剑楼能不知？苏楼主若不是因为喜欢你，坤阳府召唤，她怎么会不来？”

“她不来自然有她的缘由，不是为我。”沈献摇头，“我这种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我们掌教不是人吗？”

“师姐是没法子。”沈献偏转脸，目光投向极远处，此处一门之隔，百级天梯下，八山二岛主事之人正在商议他这个罪人归处如若不死，过了今日，便是阶下之囚，等乐悦笙有一刻安闲时施恩看他一眼。沈献忽一时生出倾诉的欲望，“你说师姐当年喜欢我不是的。我当年跟师姐说我喜欢她，她不肯要我。我一负气便跳了断剑崖，泊言，是不是很像？”

谢泊言怔住，“……不可能。”

“真的。”沈献道，“师姐以前不喜欢我，现在……被我缠得狠了，便习惯了。她可怜我我原本也想同你一样有骨气，她不喜欢我，我便不要她。可是我做不到，我是这么无用的人只要让我留在师姐身边，故作可怜，装神弄鬼，什么都可以。”

“阿献？”

“泊言，你不会做这种事。”

谢泊言皱眉，“我跟你有甚么相似处？”

沈献抬头看着他，“你若还愿意缠着乐秋风，她必定也是你的。”

谢泊言一滞。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我……我这种人，怎会有人喜欢？”沈献喃喃道，“我不走，我走了……她就不要我了。”

谢泊言心中知道他说得不对，却不知如何反驳，恶声恶气道，“你有闲工夫胡说，不如赶紧吃饭参汤要喝完，掌教吩咐的。”

沈献本不动，最后一句入耳，伸手捧起汤盅，目光怔怔地凝在笼里的小包子上。

“豆腐包子。”谢泊言夹一个给他，“难为我们家掌教不喜欢你，还能记得你喜欢豆腐包子。”

沈献怔住。

“安生吃完，我有好话同你说。”

“什么？”

“你最想听的一件事。”谢泊言指一指餐盘，“剩一口都不告诉你。”

沈献只不动。

“掌教只同我一个人说，你若不吃完，一辈子也不能知道的事。”谢泊言说完，悠然等着，果然沈献默默拾箸，夹一个小包子塞入口中。谢泊言看在眼里，悄悄地笑。

一时头发烘干，谢泊言取一柄牙梳梳通，挽一个发髻，戴一顶鲜艳夺目的玛瑙冠，左右看一时，“果然红的好。”

沈献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谢泊言走去取一件崭新的朱红箭袖帮他换上，束玉带，把掌教玉令悬在上头。外头加一领雀金镶毛斗篷。收拾停当终于告诉他，“掌教跟我说，如果情势不能控制，她带你走。”

沈献大张双目。

“你和宗门之间，我们掌教选了你。”谢泊言看着他轻轻地笑，“你竟说她只是可怜你。”

“……你骗人。”

“这种事我敢乱编吗？”谢泊言拉住他往外走，“你只管放宽心，安生去。”

沈献梦游一样跟着他下天阶，入议事厅，直到他站在帷幕后头，看见高位之上的乐悦笙，看见她半边雪玉般的侧脸，他仍然不敢相信，“……师姐不要宗门了？”

“不是不要，要保你呀。”谢泊言道，“阿献，即便你不缠着我们掌教，她心里也有你。”

沈献怔怔站着，忽一时弯身，慢慢蹲下，抬手掩面，将自己藏在帷幕暗色的阴影中。数步之遥，乐悦笙懒散地坐在高座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把玩掌中玉珠。

底下一个女人道，“我等何需如此费力，把沈献叫来问一声便是。”是于老夫人的声音。

乐悦笙眼皮都没抬一下，“于婕，沈献是你叫的？”慢吞吞道，“念你年岁已高，记性不好，再同你说一次。”微微抬首，“沈献是我领了圣皇旨意，拜过祖宗祠堂娶进门的人，谁再敢对他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

“我哪里出言不逊？”于老夫人怔住，“他不是沈……沈……你不是也这么叫他吗？”

徐娇娇眼见老太太没法自己领悟，便打一个圆场，“沈主君。”

于老夫人跳起来，“什么主君？一个妖”总算悬崖勒马，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徐娇娇笑道，“老夫人一时心急，阿乐休同她计较。但话是没错的，咱们坐而论道无用，便是议论一日，也不如把沈主君请来问上一句。”

“是。”乐悦笙点头，“只是昨日受了惊吓，还没醒。”

满堂哗然。宁纪言气得眼前发黑，半日才能缓过来，“乐悦笙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乐悦笙点头，“徐锐老而糊涂，污蔑沈献名节，沈献被他言语所激一时发狂，虽然有错，但宁姑姑细想，天底下哪个男人能被人当面说甚么野女人无动于衷？徐锐自己嘴欠，倒是宁姑姑救人心切，被徐锐牵连，可惜。”

宁纪言颤声道，“你身为八山二岛通盟之主，难道要放任天蛛邪功吗？”

“天蛛邪功数百年在大自在天私藏，放任天蛛邪功的人怎么会是我呢？”乐悦笙转向徐娇娇，“徐都督，你说呢？”

徐娇娇一滞。

乐悦笙叹一口气，“坤阳府命八山二岛与大自在天和气相处，我心中便是对天蛛邪功多有不满，体谅中京和坤阳府一片苦心，只能忍下。”

徐娇娇扯一扯嘴角，“倒是要多谢阿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