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贵妃独自坐在小几饮酒,眼看上方,帝后坐在正席,皇帝还时不时抚了抚裴循的头额,怜爱之意十分明显,燕贵妃心中泛酸,她举起酒盏盈盈望向皇帝,“陛下,臣妾今日兴致好,陛下可否陪臣妾喝上几杯?”
皇帝听到燕贵妃这句颇带埋怨甚至暗含娇嗔的话,立即转身过来,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寸,“好好好,朕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燕贵妃与皇帝年纪相仿,少时也算青梅竹马,先皇后去世后,整个后宫几乎都落在燕贵妃手中,燕平执掌内阁时,燕贵妃称得上如日中天,如果当初皇帝不是为了平衡江南势力,续娶苏氏女为后,皇后之位铁定是燕贵妃的囊中之物。
可惜没有如果。
这些年燕贵妃陪伴在皇帝身旁,何尝不委屈,她委屈之至。
这厢皇帝为了哄爱妃连喝了三杯,燕贵妃亲自替他掖了掖唇角,柔声道,“陛下尽管喝,臣妾给您备了醒酒丸,待会入睡前吃上一丸,明日起床保管您不头疼。”
今夜十二王寿辰,论理皇帝该歇在皇后宫中,不料燕贵妃明目张胆截胡。
皇后慢慢端着茶盏,默默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帝与燕贵妃,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人人道她这个皇后金尊玉贵,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谁又知道她的苦。
明明她才是凤印在手的当今皇后,偏偏整个后宫权利皆捏在燕贵妃手中,不仅如此,皇帝与燕贵妃相处极为默契,二人言谈举止更加熟稔随意,任谁瞧一眼,他们俩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夫妻恩爱,郎情妾意....她这辈子是别想了。
若无循儿,她这一生大约便像一口枯井,了然无趣。
皇后忍下心头酸楚,将茶盏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搁下,捏着绣帕拭了拭下颚的水渍,与皇帝慢笑道,“陛下,说来循儿的婚事您也该定了。”
皇帝与燕贵妃喝得正起劲,募的听了这话,回过神来,木然看了一眼皇后,视线转向裴循,“循儿,你可有看上的媳妇?”
裴循眸色一顿,漫不经心摇头,“全凭父皇做主。”
皇帝思忖片刻直问皇后,“皇后可有合适人选?”
皇后穿着一件湛蓝的缂丝褙子,一动不动坐在软塌,比起燕贵妃的张扬与热烈,皇后浑身罩着一股端秀的美,自来便有母仪天下的气格,“郑阁老之侄女,名唤郑秀娥,她虽不是郑阁老嫡亲女儿,却自小知书达理,才貌出众,因着父丧之故,年纪耽搁了,今年已满二十,算是大姑娘了,配咱们循儿却正好,陛下以为呢?”
郑阁老政务能力不如荀允和,却是随性和气,是朝中人缘最好的重臣,被誉为不倒翁,他素来不参与党争,处于中立一派,倘若娶了郑家女,便是把这位名望隆重的老臣给争取过来了。
裴循方才推拒了那把弓,算是通过了考验,皇帝无话可说,颔首道,“朕明日便下旨,定下这门婚事。”
皇后这才露出笑容,“多谢陛下。”
随后与下首的裴循道,“循儿?还不快谢恩?”
裴循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这才笑容熠熠起身给皇帝磕头谢恩。
燕贵妃闷了一肚子火,眼神委委屈屈瞥向皇帝,皇帝又忙着哄她,几杯酒下去,席间便热闹了。
陈王府的世子先上前来恭喜裴循,“郑姑娘性情娴雅,知书达理,出身名门,是王妃的不二人选,王叔这回可算选中了意。”
这说的哪是王妃最好人选,分明是皇后最佳人选。
众人看破不说破,纷纷恭喜裴循。
裴循听到“中意”二字,心里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转念一想,志在夺嫡之人,哪个不想娶一位大家闺秀,于是笑着一一回酒。
皇帝喝在兴头上,王爷王妃们不敢动,晚辈们三三两两潜出来透气。
李萱妍闹肚子拉着徐云栖去出恭,永宁殿后殿便有恭房,李萱妍偏不去,嫌殿内气闷,干脆带着徐云栖绕了出来,过了一段平折的水廊,前方灯火闪烁之地便是一个水榭,水榭往里的林子里便有一处恭房。
这里幽静怡人,李萱妍喜欢。
待二人从林子里出来,便见前方水榭立着一人,那人身姿伟仪,临水而立,水波兴来掀起他衣角,朦胧光色渡在他周身,衬着一身清越气质如同天人。
李萱妍瞧着那通身的气派不免有些羡慕徐云栖,耸了耸她的肩将人往那头一推,笑吟吟离开了。
徐云栖失笑一声,提着裙摆来到裴沐珩身侧,“三爷?”
裴沐珩听到这道温软的嗓音,转身过来,徐云栖穿着一身浅粉的缎面对襟褙子高挑立在台阶,湖光水色漫过她面颊,连着整个人美的很不真实。
许久不曾见她,心里自然是想的,深秋风寒,见她穿的单薄,便问道,“冷吗?”
徐云栖自来习练五禽戏,身子骨比一旁姑娘结实,方才又饮了几口酒,这会儿身上火辣辣的,哪里觉得冷,她摇头。
裴沐珩连忙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过来,五指插过去与她十指相扣,二人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涟漪款款的湖面,心里仿佛也有一股情意在漾。
后方石径上时不时有脚步声路过,细碎的笑声倒也不曾打搅二人,裴沐珩问起她在太医院的事,徐云栖避重就轻答了,裴沐珩看着报喜不报忧的妻子,颇为无奈,若非荀允和在京,他还真就不放心。
寒风拂面,徐云栖面颊的热浪褪去,有些冷了,指腹往他手背轻轻一按,问道,“三爷…”
正待邀他回去,那双清隽的眸子就这么转过来,水波荡漾映在他眼底,仿佛有星光倾垂而下,徐云栖仿佛被他蛊惑,喉咙就这么哑住了,“云栖,有没有想我?”
裴沐珩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似有细碎的沙粒滚过心尖。
这样的问题没有第二种答案,徐云栖不假思索轻轻嗯了一声,用力地点了下头。
裴沐珩也不知信她不曾,抬手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笑而不语。
少顷,察觉她鼻尖被冻得通红,裴沐珩牵着她回了永宁殿。
皇帝上了年纪,很快就喝醉了,宴席渐散。
至亥时三刻,熙王府众人一一回府,熙王跨进大门便转身去寻裴沐珩,“珩儿,你跟为父去一趟书房….”
话音未落,熙王妃高声截住他的话,“这么晚了,珩儿风尘仆仆回来,不用歇的吗?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说完狠狠朝丈夫使了两个眼色。
熙王顿时会意,也对,小儿夫妇成婚一年了,至今不见喜讯,熙王妃快愁白了头,熙王也跟着忧心,眼下还有什么事比子嗣更重要,于是熙王连忙收声,哈哈一笑携熙王妃往后院去。
哥哥嫂嫂双双离去,裴沐珊姐妹也很识趣没来捣乱,裴沐珩与徐云栖相视一眼,反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回了清晖园,裴沐珩身上沾了些酒气,连忙去了浴室,刚将外衫褪去,便见屏风处光影一暗,徐云栖绕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