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早就有意让你进议事堂。只是你虽是孤的亲妹,却刚刚入府,不能服众,孤不欲操之过急。”江东王道,“可是孤一直记在心上。只因孤记得,你从小就梦想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当个女将军。凌霄,进了议事堂,孤便可将兵权分给你,让你独当一面。凌霄,你生来就是那叱咤风云的人才,切不可为了区区蝼蚁裹足不前。”
他说的这话,颇有几分豪情壮志,让人心动。
只是在月夕听来,终究差些火候。尤其是他用来说动凌霄的目的,是要她去杀人,并且那个人,是她自己,
月夕忍着心头骂人的冲动,嫣然一笑:“那些话,都是多年前说的,我几乎都记不得了。没想到,三哥哥还记在心上。”
“那是自然。”江东王目光深深,“凌霄,这些年,孤随与你相隔万里,却从不敢忘却你当年的陪伴。孤时常感激,亦把你的志向常挂于心中。”
月夕颔首,颇有些感慨:“可时过境迁,我也变了许多。三哥哥方才说的,都是我小时候的志向。三哥哥与我多年未见,恐怕不知,我早就不想当女将军了,只想好吃好喝地过一辈子。否则,我也不会开口向三哥哥讨要采邑。”
她说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哥哥是否觉得,我怪没出息的?”
江东王愣了愣。
月夕这副模样确实有些没出息,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窦凌霄么?
江东王仍神色平静:“孤岂会觉得你没出息?只是孤以为,你先前过得不如意,诸多掣肘,故而将这些志向放弃。如今有了海阔天空,大可无所顾忌,一飞冲天。”
月夕却苦笑摇头。
“三哥哥有所不知,太子哥哥战死沙场后,我每每向我师父曹煜问起当日的情形,得来的消息无不悲壮地让人胆战心惊。那阵子,我日日梦魇。梦境里,太子哥哥满面鲜血地唤我名字,我纵然心痛,却又十分害怕。从那时起,我便知晓了战事的残酷,也就从此断绝了上战场的想法。”
她望着江东王:“三哥哥历练多年,更是比我洞悉世间残酷。想来,三哥哥也能体谅。”
第364章 悬案(上)
江东王没有答话,只轻轻叹息:“都怪为兄当年远在千里,不能陪你度过难关。”
“都过去了。”月夕道,“如今三哥哥可明白了,我为何不愿插手那晏月夕之事。母后当年让我礼佛,我不愿意,故心性浮躁,多有出格之处。母后和太子哥哥离去之后,我重拾佛经,参悟出了许多人世间的道理。三哥哥的大业,我能做的,唯有用那些阿堵俗物助三哥哥一臂之力,所求不过是将来得些清净的地方,了此残生。三哥哥,我这微小的夙愿,三哥哥不会不许吧?”
江东王看着月夕,眼神辨不清喜怒,少顷,微微一下。
“既是你的夙愿,孤岂有不成全之理。”他说,“你说的,孤都知晓了。说了许多,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月夕也不逗留,站起身来,向江东王一礼,退了出去。
书房门开了又关,怀恩送走月夕,走回书房里。
“殿下,”怀恩上前问,“殿下如何看?杀阿絮的,果然是公主?”
江东王没说话。他一直回味着月夕方才说话的点点滴滴,若有所思。
“怀恩。”过了好一会,他才问:“你是否觉得,凌霄变了许多?”
“奴才以为,公主确实较过往有所不同。性子不像过往直率,有话不直说了,都藏在心里头。不过……”怀恩想了想,“殿下与公主毕竟分开多年,而公主又经历了这许多,有变化也不稀奇。”
江东王仍旧没说话,看着案上的茶杯,良久,叹口气。
“从前,孤总觉得阿絮谨慎太过,若是听她的,做事束手束脚,难有大作为。”他缓缓道,“如今阿絮走了,孤反倒常常想起她的话来。她死前常常提醒孤要提防凌霄,说凌霄不简单。可孤自诩对凌霄了解很深,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平心静气地看,兴许阿絮是旁观者清,凌霄已经改变了许多。孤所说的了解她,只是自以为是也未可知。”
怀恩露出讶色。
江东王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若是阿絮还在就好了,孤十分想听听她的看法。”
那语气,有几分怅然,却不似是为阿絮的逝去而难过,而是为失去一个得力干将而惋惜。
“殿下节哀。”怀恩安慰道,“老奴以为,阿絮置身事外,纵然看法有所不同,但也不能全然以为是旁观者清。”
“哦?为何?”
“因为阿絮对公主并不了解,对殿下与公主的过往也并不清楚。老奴以为,殿下与公主在深宫中相互照顾,一同成长,这份情谊尤为可贵,非外人所能体会。阿絮忌惮公主,本心是为殿下好,多留些心眼,但她与公主相处的时日不多,又如何能体察那许多细微的因由?外人都觉得公主是个任性易怒,不能相处之人,只怕阿絮亦有此偏见。”
江东王斟酌片刻,问:“你是说,以凌霄的本性,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害了孤?”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老奴以为,公主不会伤害殿下。”
“万不得已的时候。”江东王沉吟道,而后笑了笑,“孤记得,前些日子,你曾说凌霄是个祸害,不可留在身边,如今,怎的想法变了?”
“老奴的想法向来和殿下是一样的。只要公主投诚,一切便好说。毕竟,老奴也是看着公主和殿下长大的。公主待着府里,殿下的笑容也比平日更多,老奴看在眼里,知道公主的好,自然也不会拂逆殿下的意思。”
江东王点点头,道:“先不说凌霄了,刘四那头可查出了什么?那夜只刘四离开了王府,他去了何处?”
“下头的人都查清楚了。”怀恩道,“刘先生那夜与老友在福临楼喝酒,后来喝多了,便歇在楼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离开。离开时,掌柜和伙计都瞧见了。算时辰,若是刘先生做的,他那天早晨必定不能赶回来,所以应该与刘先生无关。”
“那他们说了与谁有关么?”江东王问。
“这……”怀恩眼珠子转了转,“殿下笃定,一定是我们自己人出了内鬼?阿絮是公子的身份早已暴露,正气堂的人查明她的行踪,在半路狙杀她,也不无可能。”
江东王的眼神黯了黯,道:“一切太巧了。孤近来有意冷落阿絮,好安抚王妃和李家,可孤知道,议事堂中许多人都嗅出了风向,因而说阿絮不是的人越来越多,若有人因此除阿絮而后快,也不足为奇。”
怀恩体察到他的低落,于是道:“殿下,当下非沉湎于心绪之时。阿絮去了,扬州那头也会迟早得了消息,殿下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扬州孤自有安排,无碍。”江东王还说着,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早前,孤与阿絮共同画的那幅兰花,如今在何处?待孤添了色,就让它与阿絮随葬吧。”
怀恩忙道:“那画在前院,今日王妃瞧见了,还问起过。老奴这就去……”
“殿下说的可是这副画?”说话间,李妍手中捧着一幅画,从屋外进来。
江东王看她穿着颇为素净,鬓间还簪着一朵白花,露出诧异之色:“王妃这是……”
李妍走上前来,看着江东王,眼眸中有几分沉痛。
“妾听说阿絮去了,想到殿下失了左膀右臂,必定神伤,每每思及于此,亦是难过。”她说罢,将手中的画摊在案上,“妾听闻,这是阿絮娘子生前留下的画,便思量着,殿下必是惦记着它,便拿过来。方才走到门外,又无意中听见殿下提起,殿下果然与妾想到一起去了。”
江东王看着那画,微微颔首:“王妃有心了。”
李妍看了看画上,只见兰花的叶子都已经上了色,只有花朵仍是白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