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将蟹肉吃了,又喝了一小口甜汤,终于抬起眼睛望向对面的人。她鼓足勇气般,说:“我想吃桂花糕。”

桂花糕放在裴徊光面前,离她有一点远。

卫珖夹起两片薄薄的桂花糕放在高足小碟上,递向沈茴。沈茴伸去接,食指指尖不小心碰到卫珖的,她手指头缩了缩,勉强将桂花糕接过来,安安稳稳地放在桌面。

卫珖少食,不多时便放下筷子。沈茴吃得也不多,可她吃得慢些。因沈茴睡了一阵,两个人用晚膳的时候已是比较晚。用过晚膳,卫珖便吩咐顺岁安排人送沈茴回家。

沈茴刚转身要往外走,卫珖叫住了她。她转身,立在原地望着卫珖拿了件他的月白色披风朝她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沈茴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刚想伸接过来,卫珖已将披风展开,披在她的身上。他垂着眼,修长玉白的指仔细给她系披风领口的系带。他离得那样近,沈茴闻到一点点海棠的浅香。

卫珖慢悠悠开口:“让你年后出发,竟拖到五月,这一路上居然走了四个多月。”

沈茴心虚地不吭声。

卫珖拽了拽系带,让她领口的蝴蝶结规规整整。然后他松了,望着沈茴的眼睛,道:“倒也来得及。”

“来得及什?”沈茴问。

“婚期定在这个月二十二。”卫珖道。

九月二十二,是他们两个人的生辰。

沈茴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她好想可以凭空出现一面镜子,可以看见自己这一刻的脸颊有没有泛红。

卫珖低笑了一声。他俯下身来,凑到沈茴的耳边,低声问:“啧,忘了问阿茴愿不愿意嫁给哥哥?”

“我、我得……我得回家了……”沈茴声音低低的。

沈茴稀里糊涂地接过怀光哥哥递过来的袖炉,温暖从手心一直传到心窝,她听见怀光哥哥叮嘱:“京都不比江南,多穿一些。”

沈茴胡乱点头。

她坐上软轿,软轿行了许久后,她将攥了一路的袖炉放在膝上,双捂住自己的脸。心下,眼眸弯了又弯唇角翘了又翘。

好像做梦一样。

·

九月二十二。

立后大典隆重又复杂,沈茴提前准备了好久,自然一丁点的差错都没有。大典结束,她终于回到了昭月宫,厚重的凤袍凤冠脱下来,沐浴之后换上宽松的常服。

沈茴的耳边都是宫婢的欢笑和吉利话。就连向来性子沉稳的沉月,也和拾星一样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好些吉祥话……

沈茴在心里悄悄劝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让大家看笑,可是她心里溢满了欢喜,藏也藏不住。

直到见到怀光哥哥,沈茴心里怒放般的欢喜逐渐被紧张替代。她像模像样地迎上去,闻到他身上有酒的味道。宫婢们还在寝殿里,两个人没说两句话,卫珖便去沐浴。

等他的时候,沈茴心里的紧张越来越多。她拘谨地坐在床榻上,脑海中乱糟糟的。

卫珖沐浴之后,吃了一粒避子丹。

他与沈茴都不是喜欢小孩子的人。更何况他的阿茴那样娇气怕疼,他哪里舍得她承受生育的疼痛。

至于帝位,随便吧。他无所谓下个皇帝是谁来当。天下这大,总有合适的人选。更何况,他自己都没打算一直当下去。

卫珖回到寝殿,宫婢垂首低垂悄声恭敬退下去。

沈茴坐在大红喜床上,望着卫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她咬了下唇,拼命告诉自己不许紧张。她悄悄舒出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然后,她的目光凝在卫珖身上。

因是大婚,卫珖穿了一身红衣。

卫珖站在沈茴面前,望着她泛红的脸颊,笑了笑,先开口:“人长大了变少了,阿茴就没什想说的?”

沈茴便将此刻心里说了出来“以前哥哥总是穿白衣,原来穿红衣这样好看。”

卫珖微怔,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

沈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悄悄将目光移开。可她说的是真心他一身红衣的样子好耀目,忽然在她心里燎灼了一下。

她很快就不能胡思乱想了,因为绣着龙凤呈祥的正红床幔落了下来。烛光隔着床幔照进来,视线里也是大喜的红色。

当卫珖握住沈茴的时,沈茴的心跳忽地开始跳得好快。她咬唇,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沈茴啊沈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只是牵牵手而已,你脸红心跳紧张什呀!不可以这样笨!

她抬起眼睛望过去,红色的视线里,她看见卫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的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沈茴一瞬间回忆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三岁的时候,正被病痛折磨的某一日怀光哥哥神明般忽然出现。从那之后,怀光哥哥时不时会出现,每次都给她带裹着糖的药,还给她讲故事。再后来,她慢慢长大,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她明白原来在这些年他是那么忙……

卫珖将轻吻落在沈茴的指背,她所有的思绪顿时收回。她的指尖儿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卫珖感觉到了,抬起眼睛望过来。

沈茴懊恼地觉得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太差了,分明她提前照着小册子学过的!不可以这样笨拙了!她鼓起勇气凑过去,轻啄一下他的唇角。即使没有镜子,沈茴也晓得自己的脸必然红透。她心想着帐内光线红暗,许是能遮她泛红的脸。她又怕藏不住,只好低着头,慢慢往前挪,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知晓他的阿茴一向怕疼,卫珖不得不克制,可还是将她弄疼了。她红着眼睛声音低弱断断续续地一儿喊他哥哥一儿又唤怀光哥哥,低呜间吐出一个疼字。

他便停了。

他将沈茴拥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又安慰地一遍遍温柔轻抚她的脊背。他温声低语:“上次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

沈茴哽咽着点头,稀里糊涂地说:“哥哥讲到狐妖走了,和尚日日在树下枯等……”

“狐妖走了之后和尚日日诵经,可经文里是她的名字,佛陀的笑容里也是她的面孔。”卫珖喉间微滚,他还在她的身体里,他不得不疯狂克制一下,能用温柔平和的语气给她讲故事,“他想去找狐妖,却不知她在何处。有一日暴雪,他立在树下忽然明白他僧衣在身的等待并不虔诚。既已背佛,不能叛她。他还俗后在他与狐妖初遇的地方支了间茶水摊,等她归。”

沈茴从小到大听卫珖讲了许多个故事,她总是认真地听。可是这一回,她不可能不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