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年和逸青在柜台选酒,逸文逸武坐桌,不多时,潘逸年和逸青过来,台面已收拾干净。逸文倒茶说,老武去江西,这些年就没想过,回来看看姆妈,一次也好。逸武说,我想是想,山水迢迢,哪有嘎便当。
逸文说,上海话也洋泾浜了。逸武笑说,莫讲我,大阿哥讲上海话,也有口音。潘逸年说,瞎七搭八,我讲的不要太标准。逸青说,那不要争,我讲老实话,大阿哥有港味,二阿哥有徽味,三阿哥有赣味。只有我,地地道道沪味。潘逸年抬腿踢过去,逸青已有预判,忙说,做啥。机敏避开,逸文逸武露出笑容。潘逸年说,我们是为啥人、远走他乡。逸青说,我晓得为我,不要一上来,就动刀动枪好吧。
潘逸年掏出烟盒、打火机,先自点一根,再丢在台面。逸文逸武各自抽了根,点火。逸青也要去拿,潘逸年说,敢拿,试试看。逸青说,凭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其他三人侪笑了。逸文说,抽烟有害健康。逸青说,那还抽。逸武吐个烟圈,眯眼说,四弟还小。逸青不服气说,我不小了。
潘逸年逸文眸光变深,逸文揶揄说,是不小,差点犯流氓罪。逸武说,啥意思。潘逸年没响,逸青说,不要讲。逸文说,和个海员老婆,搞不清爽。人家聚众跳舞,这两人躲小房间,衣裳脱精光。逸青说,阿嫂出卖我。潘逸年说,玉宝啥也没讲。逸文说,还是嫩姜头,经不起诈。逸武说,太刺激了。逸文笑说,嘎单纯的阿嫂,我也没套出半句。倒是四弟,不打自招。逸青涨红脸说,二阿哥最坏。
服务员端酒菜过来,酒是七宝大曲,小菜有肉卤百叶结、熏鱼、大红肠、五香煮花生、还有一盘白切猪头肉,两碟蘸酱油。逸武说,有辣火酱嘛。服务员说,有。逸武说,拿两碟来。逸青倒酒说,阿哥吃辣、结棍的。逸武说,入乡随俗,这些年数,吃习惯了。
逸文挟百叶结吃,继续说,要不是阿嫂,四弟现在、在提篮桥过年。逸武变色说,嘎严重。逸文说,幸亏阿嫂及时赶到,将伊捞出来,才出弄堂口,就碰到警车开过来。逸武说,全国严打,流氓罪,判死刑也有。逸文说,阿弟要当场捉住,轻则十五年起板,重则,我就不讲了。逸青说,多讲有啥讲头。潘逸年说,侪是教训。
逸青说,听姆妈讲,三阿哥在江西,也在造房子。服务员送来两碟辣火酱。逸武说,没错。逸文说,和阿哥一样。逸武说,不好比。逸青说,啥。逸武说,阿哥建大楼,我不过泥瓦匠。逸文说,啥辰光学这一手。逸武说,跟老丈人学的。农村里,日节最好过的,就是泥瓦匠。逸文说,哪能讲。逸武挟起片猪头肉,在酱油里浸过,辣火酱一滚,肉片翻红,吃进嘴里说,不辣。
逸青说,为啥泥瓦匠,日节最好过。潘逸年慢条斯理吃熏鱼。逸武说,每趟秋收后,迎亲嫁娶、有点钞票的人家,侪会建新房、或翻修房子。老丈人名气大,十里八乡侪来寻,谈好价钿,带了我,另加两三小工,东家吃住全包,每天好酒好菜,工钿不少。逸文说,姆妈一直担心,老武在江西受苦。逸武说,还好,我解释过几趟,姆妈听不进去。
逸青说,二阿哥三阿哥,愈发不像了,肤色就两样。逸武说,一个坐办公室,脑力活,一个风吹日晒,手艺活,当然不像。逸青说,还是二阿哥好。逸武笑说,是。潘逸年说,我老早提醒过,那两个人,头脑聪明,天之骄子。若不是大环境、还有家中发生变故,必定前程无限,就算下乡,一定要耐住寂寞,抱存希望,文化课勿要丢弃,总有回城的一天,只有逸文听进去、记牢。
逸文逸青没响,一个挟红肠,一个剥花生。逸武吃光杯中酒,想想说,人各有志,我觉得也蛮好,现今老婆孩子有了,手里有门技艺,能养活一家门。潘逸年说,就这点出息。逸武不搭腔。潘逸年说,不是讲,要在江西待一辈子,为啥又要回来。逸武说,大阿哥管太多,我回也是投奔姆妈,不是投奔大阿哥。潘逸年说,没我和阿嫂同意,逸武能回来。逸武说,不同意就算,我也就死了这条心。潘逸年说,不懂感恩的货色。逸武冷笑说,奇怪了,我回自己家,还要感恩,是啥逻辑。逸文打断说,好好的吃酒叙旧,交关年数未见,兄弟这才团聚,又榔头碰钉子做啥。潘逸年生气说,有得帐算。抬腕看看手表说,我先走一步。逸青说,我和阿哥一道回去。
逸文透过玻璃窗,望着背影融进月光,收回视线,给逸武倒酒,轻笑说,我也服气了。从小到大,那两个人见面,讲不了两句,就吵相骂,打相打,一把年纪了,也娶妻生子,还死性不改。逸武说,怪我喽,明显是老大、故意挑事体。逸文说,这世间,只有驾鹤归去的阿爸,能镇的住那两人。逸武恼怒说,老爸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也不好使。
逸文叹息说,三弟要认清形势啊,和大阿哥硬碰硬,日后有得苦头吃。逸武说,此话怎讲。逸文不答反问,我也好奇,三弟为啥改变主意,要回来。逸武沉默片刻说,上海是大都市,繁华热闹,无论生活品质、教育理念,眼界开阔,各方面侪领先一步,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后代子孙着想。我可以一辈子待在农村,但后代子孙,既然有这个条件,总要利用起来。
逸文说,思路蛮清爽,那一家四口回来,吃喝拉撒,要用钞票,打算哪能生活。逸武说,我们有点积蓄。逸文说,有多少。逸武张开五个手指头。逸文说,五万。逸武说,讲笑话。逸文说,五千。逸武说,没的。逸文说,五百。逸武说,差不多。逸文摇头说,我举个例子,弟妹每天订两瓶牛奶,月订要拾块。指标还是阿哥托关系搞的,否则零买,价钿更高。逸武说,不是非要吃。逸文说,每日坐一道、围一桌吃早饭,阿嫂天天吃牛奶,同样是孕妇,弟妹哪能想。逸武说,那就吃。
逸文说,我只是举个小小例子。用钞票的地方,又何止两瓶牛奶。那一家四口回来,生活费用哪能分摊。逸武苦笑说,阿哥太现实了,我才刚回来,这个家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算帐了。逸文说,我欢喜丑话讲在前头,也是为三弟分析形势。若是下趟、大阿哥来寻三弟,就没我这样温和了。逸武说,啥意思。逸文吃口酒,慢慢说,大阿哥可不是、从前那个大阿哥了。
?第三十六章 敲打
逸武将杯中酒饮尽,剥花生吃。 逸文说,大阿哥为啥去香港,原因晓得吧。逸武说,听讲了。逸文说,啥人讲的,姆妈。逸武说,是。逸文说,啥辰光讲的。逸武想想说,大概76年。逸文吃惊说,姆妈竟没告诉我。 逸武点根香烟,抽两口说,我也是为彩礼事体,才晓得。逸文吃惊说,彩礼。逸武说,江西风行这套,没办法。丈人老头提的条件,嫁女儿,要288块礼金,也可以不要礼金,我倒插门。逸文说,没儿子么,还倒插门。逸武说,当时辰光,丈人老头,养了八个女儿,没儿子。心灰意冷,要招我做上门女婿。我写信给姆妈,姆妈坚决反对,汇来260块,让我另外28块、自己想想办法,我讲不至于吧,28块也掏不出。姆妈这才讲起逸青,讲逸青换眼角膜,要一万块,把家底掏空不说,还借了不少外债,这260块,还是大阿哥、从香港寄回还债的钞票,先给我用了。 逸文说,三弟拿这260块,不辣手么。逸武说,我实在没办法。逸文说,阿哥为去香港打拼、和美琪姐分手。三弟不结这个婚,会死啊。逸武支吾说,当时辰光,余琳怀孕了。逸文说,77年就可以参加高考,这怀孕真是时候。逸武没响。逸文冷笑说,怪人家做啥,自己没定力,撒流氓。逸武没响。 逸文说,三弟早晓得欠债这桩事体,也没想过帮帮忙。我要晓得,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和阿哥一道、把债务还清。逸武说,不是不想帮忙,我也有心无力。逸文说,是吧,讲来听听。逸武说,一个丈人老头门槛精。我跟牢伊做泥瓦匠,虽然吃住不愁t?,但是,工钿扣克紧。逸文说,哪能扣克。逸武说,工钿分三份,一份家用,一份给余琳,落到我手里所剩无几。逸文说,三弟想回来,并不如先前讲的简单。逸武说,二个姆妈不要,体谅我背井离乡、又要养活妻女,在丈人老头手下讨生活,有诸多不易,让我过好自己日节,还债由大阿哥顶着,大阿哥能赚钞票。逸文沉默说,姆妈也糊涂。逸武说,哪能办,当时情况,也只好能者多劳。 逸文说,这趟举家回沪,丈人老头就同意。逸武说,娟娟两岁时,丈…
逸武将杯中酒饮尽,剥花生吃。
逸文说,大阿哥为啥去香港,原因晓得吧。逸武说,听讲了。逸文说,啥人讲的,姆妈。逸武说,是。逸文说,啥辰光讲的。逸武想想说,大概 76 年。逸文吃惊说,姆妈竟没告诉我。
逸武点根香烟,抽两口说,我也是为彩礼事体,才晓得。逸文吃惊说,彩礼。逸武说,江西风行这套,没办法。丈人老头提的条件,嫁女儿,要 288 块礼金,也可以不要礼金,我倒插门。逸文说,没儿子么,还倒插门。逸武说,当时辰光,丈人老头,养了八个女儿,没儿子。心灰意冷,要招我做上门女婿。我写信给姆妈,姆妈坚决反对,汇来 260 块,让我另外 28 块、自己想想办法,我讲不至于吧,28 块也掏不出。姆妈这才讲起逸青,讲逸青换眼角膜,要一万块,把家底掏空不说,还借了不少外债,这 260 块,还是大阿哥、从香港寄回还债的钞票,先给我用了。
逸文说,三弟拿这 260 块,不辣手么。逸武说,我实在没办法。逸文说,阿哥为去香港打拼、和美琪姐分手。三弟不结这个婚,会死啊。逸武支吾说,当时辰光,余琳怀孕了。逸文说,77 年就可以参加高考,这怀孕真是时候。逸武没响。逸文冷笑说,怪人家做啥,自己没定力,撒流氓。逸武没响。
逸文说,三弟早晓得欠债这桩事体,也没想过帮帮忙。我要晓得,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和阿哥一道、把债务还清。逸武说,不是不想帮忙,我也有心无力。逸文说,是吧,讲来听听。逸武说,一个丈人老头门槛精。我跟牢伊做泥瓦匠,虽然吃住不愁,但是,工钿扣克紧。逸文说,哪能扣克。逸武说,工钿分三份,一份家用,一份给余琳,落到我手里所剩无几。逸文说,三弟想回来,并不如先前讲的简单。逸武说,二个姆妈不要,体谅我背井离乡、又要养活妻女,在丈人老头手下讨生活,有诸多不易,让我过好自己日节,还债由大阿哥顶着,大阿哥能赚钞票。逸文沉默说,姆妈也糊涂。逸武说,哪能办,当时情况,也只好能者多劳。
逸文说,这趟举家回沪,丈人老头就同意。逸武说,娟娟两岁时,丈母娘终于生了个儿子。逸文说,原来如此,无后顾之忧了。现在不提从前,只讲今朝。那回到上海,对未来有啥打算。逸武说,我嘛,去寻工作,余琳待产,娟娟上小学。
逸文说,三弟没户口,等居委会分配工作没戏唱、个体户也做不成。除非打短工,被人捏了鼻头,苦累不讲,我问过,工钿少的可怜,养家糊口,基本不要想。弟妹待产,要去医院检查费、住院费,没单位报销,全部自费。娟娟户口报不进,上小学借读,不谈学费,先讲三弟可有门路。我另外多嘴问一句,三弟回来前,可有想过,到这个家后,可以白住,但不能白吃白喝。就算姆妈肯,大阿哥也不会答应。逸武说,关大阿哥啥事体。
逸文说,大阿哥讲侬聪明,我看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逸武说,人身攻击,有啥意思。逸文说,姆妈身体不好,退休工资不够看病的。老爸的钱前两年停了,只有逢年过节,送些慰问金。我工资六十五块,五十块贴补家用。雇佣吴妈费用、四弟在学校的学杂费,全家五口人吃穿用开销,侪是阿哥在负担。现在又多三弟一家四口,粮票菜票副食品票,肉眼可见的短缺,面对目前的困境,三弟有啥想法。逸武说,我也有积蓄。逸文笑说,五百块,撑不了多久。逸武说,大阿哥。逸文打断说,不要指望大阿哥,再讲能者多劳这种屁话,一个,大阿哥有小家庭要照顾,二个,我们这把年纪,还要大阿哥来养,脸不红嘛。逸武面露烦恼说,娟娟上学,阿哥可有门路。逸文说,没有。逸武说,大阿哥呢。逸文微笑说,所以讲,三弟前面,哪来的底气、和大阿哥翻毛腔。
玉宝觉得被子太厚了,浑身冒汗,睁开眼,潘逸年倚在床头看书,喃喃说,几点钟了。潘逸年看钟说,十点廿分。玉宝说,啥辰光回来的。潘逸年说,不超过十点。玉宝坐起。潘逸年说,困醒了。玉宝摇头说,太热。潘逸年伸手摸脊背,衣裳微湿,皱眉说,啥情况。又去摸额头,并不烧。玉宝说,可能怀孕的缘故。拿过棉袄要穿。潘逸年说,做啥。玉宝说,我想吃茶,口渴。潘逸年说,不要动,忽热忽冷,感冒就糟了,我去。
潘逸年下床,走到台子前,拎起暖水瓶,杯子倒满,端起吹凉。台面还摆一只铝饭盒,玉宝说,装了啥。潘逸年说,茅山酒家的五香煮花生,我吃味道可以,买了份给玉宝尝尝。玉宝说,刷过牙了,明早起来吃。潘逸年说,也好,我让服务员舀了勺卤汤,花生再浸浸,会更入味。
玉宝吃过茶后,潘逸年也上床,拧暗壁灯,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下嘴去亲,玉宝仰颈,霞气顺从。潘逸年不敢放肆,揉揉捏捏过把瘾,却难满足,终是叹口气,停止折磨彼此,仍紧箍着人不放,玉宝噗嗤笑了。
潘逸年说,乖宝,笑啥。玉宝没回答,另说,那兄弟四个,去外面讲了啥。潘逸年说,敲打敲打三弟。玉宝说,效果如何,接领子么。潘逸年说,难讲,一身反骨,叛逆期太长。玉宝说,哪能办呢。潘逸年说,我有的是办法治伊。玉宝只笑。潘逸年说,下趟有事体,尽管使唤我,不要客气。玉宝微怔,很快明晓其意,轻轻说,明白了。
夜色更深,窗覆白雾,潘逸年呼吸沉稳,玉宝困不着,盯着台面的饭盒,不知为啥,总有一股咸香之气,直往鼻底钻。想要明早吃,心底却有钩子在挠,忍不住咽口水。
潘逸年一向警觉,忽听窸窸窣窣响声,以为老鼠,趁暗黑觅食,随手一摸,旁边空无人,彻底清醒,连忙起身,却看到,玉宝盘腿坐在桌边,铝饭盒打开,面前一堆花生壳,吃的津津有味,听到动静也瞧过来,四目相对,呵呵笑两声。
潘逸年说,不是讲明早吃。玉宝说,等不及,不是我,是肚皮里这个,性子急,非吃不可。潘逸年嘲笑说,借口真高级。玉宝说,是吧,理解万岁。
?第三十七章 惊喜
逸武入房,娟娟已熟睡,余琳在收拾行李箱。 逸武说,太晚了,明天再弄。余琳说,马上就好。逸武看到腊肉、板鸭还有火腿,腌香四散,拎起出房,经过客厅,潘家妈在倒开水,笑说,手里是啥。逸武说,带了些肉回来,味道重,挂到阳台去。 挂好后,逸武并未急着回,望向远处灯火,抽了根烟,再进房,潘家妈仍在。逸武说,还没困觉。潘家妈说,吃了药就去困。逸武说,姆妈从前身体蛮好,几乎不大上医院。潘家妈笑说,老了呀,没办法,自然规律。逸武感伤说,不是,是太操劳了,为我们弟兄几个。潘家妈说,只要那好,我无所谓。逸武说,我们一家回来,给姆妈和阿哥们,添了大麻烦。潘家妈说,刚刚一道出去吃酒,老大老二讲啥了。逸武说,没讲啥。潘家妈说,真的假的。逸武说,真的。潘家妈说,不管哪能讲,平安回来,就是万幸,麻烦总有,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逸武说,有姆妈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又聊会儿,潘家妈吃完药走了,逸武才回到房间,余琳已经躺下,逸武脱衣上床,余琳小声说,和姆妈讲什么。逸武用普通话说,听到了。余琳普通话说,听不清楚。逸武说,姆妈讲,这床单枕巾被头,全部是大嫂新买的。余琳没响,稍后说,大嫂真漂亮,皮肤雪白,打扮时髦,像电视里的演员。 逸武笑说,阿哥眼光很高的,从前的美琪姐,阿哥的大学同学,两人差点结婚了,虽然没这个大嫂漂亮,但气质好,有才华,林黛玉似的人物。余琳好奇说,林黛玉是谁。逸武说,小说人物。余琳说,那为什么分手t?。逸武说,阿哥要去香港,赚钱还债,一万块,天文数字,谁知道何时能还清,主要不想耽误美琪姐,就提出分手了。余琳说,美琪姐可以跟去。逸武说,哪有嘎便当。再讲美琪姐有才貌、有家世,没必要跟着阿哥飘洋过海,自寻苦头吃。余琳说,美琪姐有家世,是什么意思。逸武说,一句话讲不清爽,反正很厉害的人家。余琳说,既然这样,当时可以找美琪姐帮忙,先借后还,就不用去香港了,两人也不用分开。逸武笑说,阿哥和我们不一样,总…
逸武入房,娟娟已熟睡,余琳在收拾行李箱。
逸武说,太晚了,明天再弄。余琳说,马上就好。逸武看到腊肉、板鸭还有火腿,腌香四散,拎起出房,经过客厅,潘家妈在倒开水,笑说,手里是啥。逸武说,带了些肉回来,味道重,挂到阳台去。
挂好后,逸武并未急着回,望向远处灯火,抽了根烟,再进房,潘家妈仍在。逸武说,还没困觉。潘家妈说,吃了药就去困。逸武说,姆妈从前身体蛮好,几乎不大上医院。潘家妈笑说,老了呀,没办法,自然规律。逸武感伤说,不是,是太操劳了,为我们弟兄几个。潘家妈说,只要那好,我无所谓。逸武说,我们一家回来,给姆妈和阿哥们,添了大麻烦。潘家妈说,刚刚一道出去吃酒,老大老二讲啥了。逸武说,没讲啥。潘家妈说,真的假的。逸武说,真的。潘家妈说,不管哪能讲,平安回来,就是万幸,麻烦总有,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逸武说,有姆妈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又聊会儿,潘家妈吃完药走了,逸武才回到房间,余琳已经躺下,逸武脱衣上床,余琳小声说,和姆妈讲什么。逸武用普通话说,听到了。余琳普通话说,听不清楚。逸武说,姆妈讲,这床单枕巾被头,全部是大嫂新买的。余琳没响,稍后说,大嫂真漂亮,皮肤雪白,打扮时髦,像电视里的演员。
逸武笑说,阿哥眼光很高的,从前的美琪姐,阿哥的大学同学,两人差点结婚了,虽然没这个大嫂漂亮,但气质好,有才华,林黛玉似的人物。余琳好奇说,林黛玉是谁。逸武说,小说人物。余琳说,那为什么分手。逸武说,阿哥要去香港,赚钱还债,一万块,天文数字,谁知道何时能还清,主要不想耽误美琪姐,就提出分手了。余琳说,美琪姐可以跟去。逸武说,哪有嘎便当。再讲美琪姐有才貌、有家世,没必要跟着阿哥飘洋过海,自寻苦头吃。余琳说,美琪姐有家世,是什么意思。逸武说,一句话讲不清爽,反正很厉害的人家。余琳说,既然这样,当时可以找美琪姐帮忙,先借后还,就不用去香港了,两人也不用分开。逸武笑说,阿哥和我们不一样,总指望有贵人相助,他是傲气的。
余琳说,阿哥有钞票,大嫂给小叔买 138 块的吉它,我舍不得。逸武说,不要多想了,睡觉。余琳说,嗯。不晓过去多久,逸武说,睡不着是吧,翻来覆去的。余琳说,太吵了,到处是声音。逸武说,啥声音。余琳说,无线电声、水声、讲话声、吐痰声、小孩哭声、还有风声、脚步声。逸武笑说,是不好和江西比,门窗一关,死一般安静。余琳说,是呀。逸武说,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余琳怅然,后来也睡去,一夜无话。
快过年的原因,楼里住户,有亲戚送来活禽,准备年夜饭吃,养在灶披间,用绳子拴住一条腿,以免乱跑。天刚亮,从下自上,一片公鸡打鸣声。
玉宝和潘逸年,到对门吃早饭。潘家妈、逸文、逸武及余琳,侪围在桌前,互相打招呼。玉宝坐下,笑说,娟娟呢。余琳笑说,还在睡觉。潘逸年摊开报纸说,逸青不见人,做啥去了。逸文说,还能做啥,困懒觉。
桌上是大饼油条泡饭,条头糕,双酿团,萝卜干炒毛豆,乳黄瓜,另有一盘香葱炒鸡蛋。潘家妈说,阿琳,尝尝条头糕,双酿团,上海特色,江西应该没有。余琳说,嗯。拿起条头糕,咬两口,吃不习惯,给了逸武,拈一根油条,不蘸酱油,蘸辣椒酱吃。潘家妈说,玉宝,吃双酿团。玉宝说,我吃大饼。逸文说,真不吃,不要跟我客气。玉宝说,啥。逸文说,沈大成的双酿团,阿嫂不吃,我吃了。玉宝笑。
吴妈拎了两瓶消毒奶过来,玉宝一瓶,余琳一瓶,玉宝摸摸玻璃瓶,热呼的,解开细麻绳,掀开纸盖,沾了一层厚厚黄奶油,玉宝舔光。余琳只喝瓶里奶。逸武拿起纸盖,舔过,笑说,这层奶油,比牛奶还香甜。众人侪笑。余琳也奇怪的笑。
潘家妈说,逸武阿琳回来,带了不少腊肉、板鸭,还有整只火腿,全部挂阳台了。潘逸年看报纸,没响。逸文说,腌腊食品,我欢喜吃。余琳说,那二哥多吃些。全部是最新鲜的猪肉、最好的部位,先用盐腌,再挂在灶房,柴堆上方,用烟火熏,可蒸可炒,越嚼越香。逸文说,我听得馋唾水出来了。余琳直笑,玉宝望向阳台,一串串挂着,想想说,这要多少肉票呀。余琳说,不要肉票,是自己家里杀的年猪、鸭子腌制的。潘家妈说,感谢亲家公婆。
潘逸年把报纸递给玉宝,玉宝说,做啥。潘逸年指了指,玉宝细看,一则电视广播新闻,香港无线电视台出品的民国剧,上海滩,被引进内地,将在 2 月 20 号,大年初一,七频道上海电视台首播,播出时间 20:30。主演,周润发、赵雅芝、吕良伟。以民国年间、上海为背景......。玉宝看向潘逸年,惊喜说,真要播了。潘逸年笑着点头。逸文说,啥要播了。玉宝说,上海滩要播了。逸文说,蛮精彩,我录相厅里看过。潘逸年说,和啥人看的。逸文说,双酿团不错,糯叽叽。
吃过早饭,玉宝赶到华亭路,告诉玉卿和赵晓苹这则好消息,三人抱在一起转圈。赵晓苹说,我日日翻报纸,担心的要命,终于能困着觉了。玉宝说,我也是,就等这一天。玉卿说,那个广州芳姐,是有能耐的。
庄南洋端着粥碗,晃过来说,做啥,大清早,三个人跳交际舞。玉宝笑说,没啥。庄南洋说,独乐不如众乐,讲来听听。赵晓苹说,讲了没啥了,还要问。玉卿去开蛇皮袋。庄南洋说,一定有事体,讲出来,我为那高兴。28 号摊位孟有容,也在挂衣裳,阴阳怪气说,人家不睬侬,昂劲往上贴,有意思嘛。庄南洋说,这话讲的,左右隔壁邻居,一道做生意,侪是利益共同体。
赵晓苹说,庄阿哥,那的军大衣、雷锋帽和拉毛围巾,卖的如何。庄南洋说,蛮好啊,才几天,本就回来了。赵晓苹说,结棍。庄南洋说,我这人,老乐意分享资讯,早就讲把玉宝听,玉宝当耳旁风,不相信。玉宝笑说,不是不相信,春运期间,一票难求,我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