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抬头,这一向沉稳的男人,难得大惊失色,觉得好白相,伸手捏捏脸颊,笑说,戆嗨嗨。潘逸年抓住手指,目光炯炯说,真的,没骗我。玉宝说,骗侬做啥。我去医院尿检,医生讲,大概两个多月了。
潘逸年迅速在心底算过,粗声说,前两天,还往死里折腾。月经没来,玉宝也没注意。玉宝说,有几趟做过后,出过血,我以为。
潘逸年面孔发白,抚摸玉宝肚皮说,医生还讲啥。玉宝说,让四个月后,再去检查一趟。潘逸年说,哪个医院。玉宝说,瑞金医院。潘逸年说,瑞金医院不灵,我们去红房子。玉宝说,好。
潘逸年说,刚才压到肚皮了,痛不痛,我还蛮重的。越想越发慌,坐起来说,走,去医院。
玉宝说,不要动。伸手捧住潘逸年下颌,凑近,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失笑,忽然觉得,这男人真可爱,狠狠亲一口,神气说,我没事体。我可是一个人、背三只旅行袋、一大麻袋土豆,独自从新疆回上海的林玉宝。
?第三十一章 杂事
大清早,潘逸年和玉宝吃早饭,潘逸年看了一圈,不满意说,大饼油条泡饭,咸菜红豆腐乳,没营养。吴妈撸袖套说,那想吃啥,跟我讲,我去买。潘家妈笑说,我吃一辈子,现在来讲没营养。逸文说,上海人嘛,侪吃四大金刚长大的,阿哥有点忘本。玉宝笑说,是呀,蛮好了。 潘逸年说,给玉宝订牛奶,每天两瓶,按月订,订乳品二厂的消毒牛奶,质量有保证。潘家妈微怔,看向玉宝,很快领悟,面露惊喜。吴妈说,我认得奶站阿姨,这样订法,每月要拾块。 潘家妈说,钞票不是问题,等些就去订。逸文说,我记得订牛奶,不是随便啥人能订,需要条件的,我没讲错吧,吴妈。吴妈说,没错,要有医生证明,或高危工种的单位证明,或婴幼儿,可以订。否则就一早去排队,一角两分一瓶,十几廿瓶的量,侪凭运气抢。 潘逸年揽过玉宝肩膀,笑说,我们有医生证明。逸文皱眉说,啥意思,阿嫂哪里不适宜。玉宝噗嗤笑了,潘家妈也笑,吴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拍手说,大喜事呀。潘逸年说,讲了侬也不懂。逸文说,啥。潘家妈先说,玉宝怀孕哩。逸文恍然,戴上眼镜说,喜事归喜事,但来的晚了一些。阿哥看来,是营养不够。潘逸年笑说,想吃生活是吧。 玉宝说,等逸武一家回来,牛奶匀瓶给弟妹。潘逸年没响。逸文说,两瓶是早晚标准,不好拆开。弟妹的牛奶费,我来出。潘家妈说,不是铜钿问题,是指标难搞。潘逸年想想说,我来搞定。潘家妈说,玉宝几个月了。潘逸年说,两个多月。潘家妈说,处在危险期,华亭路还去嘛,要么停一停,在家里休息。玉宝笑说,我现在精神蛮好,还想带带玉卿和赵晓苹,有啥问题,会得注意。潘家妈没再多话。 吃过早饭,逸文上班去,潘逸年陪玉宝往华亭路,两人乘一部巨龙公交车,下来后,张维民等在小商品市场进口,挟根烟抽。潘逸年说,没开车子来。张维民说,开了,停在对面马路,这边不好调头。潘逸年点头。 三人往摊位走,张维民说,我要和那做邻居了。玉宝说,啥意思。潘逸年说,讲的没头没脑。张维民说,…
大清早,潘逸年和玉宝吃早饭,潘逸年看了一圈,不满意说,大饼油条泡饭,咸菜红豆腐乳,没营养。吴妈撸袖套说,那想吃啥,跟我讲,我去买。潘家妈笑说,我吃一辈子,现在来讲没营养。逸文说,上海人嘛,侪吃四大金刚长大的,阿哥有点忘本。玉宝笑说,是呀,蛮好了。
潘逸年说,给玉宝订牛奶,每天两瓶,按月订,订乳品二厂的消毒牛奶,质量有保证。潘家妈微怔,看向玉宝,很快领悟,面露惊喜。吴妈说,我认得奶站阿姨,这样订法,每月要拾块。
潘家妈说,钞票不是问题,等些就去订。逸文说,我记得订牛奶,不是随便啥人能订,需要条件的,我没讲错吧,吴妈。吴妈说,没错,要有医生证明,或高危工种的单位证明,或婴幼儿,可以订。否则就一早去排队,一角两分一瓶,十几廿瓶的量,侪凭运气抢。
潘逸年揽过玉宝肩膀,笑说,我们有医生证明。逸文皱眉说,啥意思,阿嫂哪里不适宜。玉宝噗嗤笑了,潘家妈也笑,吴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拍手说,大喜事呀。潘逸年说,讲了侬也不懂。逸文说,啥。潘家妈先说,玉宝怀孕哩。逸文恍然,戴上眼镜说,喜事归喜事,但来的晚了一些。阿哥看来,是营养不够。潘逸年笑说,想吃生活是吧。
玉宝说,等逸武一家回来,牛奶匀瓶给弟妹。潘逸年没响。逸文说,两瓶是早晚标准,不好拆开。弟妹的牛奶费,我来出。潘家妈说,不是铜钿问题,是指标难搞。潘逸年想想说,我来搞定。潘家妈说,玉宝几个月了。潘逸年说,两个多月。潘家妈说,处在危险期,华亭路还去嘛,要么停一停,在家里休息。玉宝笑说,我现在精神蛮好,还想带带玉卿和赵晓苹,有啥问题,会得注意。潘家妈没再多话。
吃过早饭,逸文上班去,潘逸年陪玉宝往华亭路,两人乘一部巨龙公交车,下来后,张维民等在小商品市场进口,挟根烟抽。潘逸年说,没开车子来。张维民说,开了,停在对面马路,这边不好调头。潘逸年点头。
三人往摊位走,张维民说,我要和那做邻居了。玉宝说,啥意思。潘逸年说,讲的没头没脑。张维民说,我前一腔,去文化广场、房产交易市场转了转,碰巧,看到复兴坊、那楼下三楼房主,想调房到虹口杨浦一带。我杨浦有房子,聊后一拍即合,去房管所办理了换房手续。潘逸年说,三楼整层。张维民说,是的。玉宝说,为啥要换。张维民说,侪是为工作方便。玉宝说,啥辰光搬过来。张维民说,快了。玉宝笑说,恭喜恭喜。张维民说,谢谢。
潘逸年说,也要恭喜我。张维民说,啥。潘逸年说,我老婆怀孕了。张维民微怔,连忙笑说,天大的喜事,恭喜恭喜,潘总结棍。玉宝两颊泛起红晕。抵达摊铺,玉卿和赵晓苹已在,玉卿喊了声,姐夫,张先生。赵晓苹则搬矮凳让坐,又要去泡茶。张维民说,勿需麻烦。玉卿不安说,阿姐,姐夫为啥来了。玉宝说,来看看。
潘逸年环顾四周,四只蛇皮口袋,鼓囊囊半人高,塞满衣裳,玉卿一件件拿出、挂起来。潘逸年说,这些每天能卖光。玉卿点头说,是。潘逸年说,新货在哪里。玉卿说,在同福里,每天一早,我、阿姐和晓苹,把蛇皮袋捆在自行车后座,驮过来。潘逸年说,一人驮两袋。玉卿说,看情况。
张维民感叹说,不容易。看了眼赵晓苹。赵晓苹t?心怦怦跳,面庞莫名发烧,正巧手里有副蛤蟆镜,递过去说,张先生戴一下。张维民戴上,感觉良好说,帅气吧,镜子。赵晓苹说,帅的。拿来镜子。张维民照着,撩拨前额头发。赵晓苹说,像张国荣,洋气。张维民说,原先不觉着,这样一讲,蛤蟆镜一带,真有八分像。玉宝听不下去了,忍笑坐到油汀前取暖。
潘逸年说,这天天骑车带货,又麻烦,还危险。张维民随口说,苏总不是住在附近。潘逸年笑笑,抬腕看手表说,走,去苏总家转转。张维民说,蛤蟆镜几钿,我要了。赵晓苹说,上趟从广州回来,一路多亏张先生照顾,这副眼镜算做答谢,不要铜钿。张维民笑说,客气。
潘逸年拉起玉宝走,张维民跟在后面,拐进小路,是一幢幢花园洋楼,三层,地中海式,外墙米黄,满布细颗粒状的毛糙,屋顶有两坡,也有四坡,披了一层红色西班牙瓦,阳光下闪亮,八角形的钢窗,镶嵌绿色玻璃,到底有了年代感,像个没落的贵族,奢华亦低调。
走到一户门前停下,潘逸年摁门铃,半天没人开,张维民说,人不在么。潘逸年肯定说,在的。话音刚落,门被用力拉开,苏烨满脸郁色,像要骂人,但见到来人,又一副骂不出的表情,有些滑稽,闷声说,进来。转身率先往里走。玉宝说,是不是打扰了。张维民笑说,不搭界,没困醒就这副腔调。
天井种了树木,总归是冬天,蔫蔫的。屋檐下有巴洛克式浮雕,螺旋式的廊柱,仰脖颈望,三层侪有铸铁小阳台。给玉宝的感觉,就是大,只苏烨住的话,实在暴殄天物。
苏烨直接打开水龙头,掬水泼面孔,也不用毛巾擦,转身,眉眼清湿的看过来,不耐烦说,这个戴蛤蟆镜的,是啥人。张维民说,张国荣。苏烨说,侬是张国荣,我就是谭咏麟。潘逸年说,有个事体,请苏总帮忙。苏烨说,讲。潘逸年说,我太太在华亭路做生意。有些货天天运来运去,交关麻烦,借一只房间当仓库。苏烨说,我没听错吧,我这样的房子。潘逸年说,没听错。玉宝也觉不妥,扯扯潘逸年袖管说,算了,这样的洋楼,不太好。潘逸年没响。
苏烨想想说,我楼梯旁有个小房间。随手指了指。潘逸年走过去,门一推就开,探头打量,朝玉宝说,可以,当仓库足够了。苏烨说,不好白借。玉宝连忙说,我租,不白借。苏烨说,六百块一个月。玉宝说,啊。潘逸年说,三百块。苏烨说,太狠了,对半砍。潘逸年说,两百块。苏烨说,不要想,两九九如何,我俩合作长长久久。潘逸年笑了笑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何必强人所难。苏烨说,过河拆桥,以后难搭桥。潘逸年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能下趟,由我为苏总搭桥,也讲不定。
苏烨紧盯潘逸年,忽然拿过毛巾,抹掉面孔水珠,笑说,两百块就两百块,钱财乃身外之物,友情长存。潘逸年笑说,主要是太太怀孕了,行动不方便,否则也不会来麻烦苏总。苏烨也是吃惊,笑说,恭喜恭喜。不由多看玉宝两眼,正和张维民说话,娇柔满面,风情无限,那般姿态,确和往日所见,又有不同。
?第三十二章 混堂
玉宝回到华亭路摊位,玉卿在踏缝纫机,赵晓苹蹲身扒蛇皮袋,玉宝说,寻啥。替试大衣的顾客系腰带。赵晓苹说,我印象里,这大衣,另外有件烟灰色。玉宝想想说,是有一件。赵晓苹说,又寻不到了。 玉宝说,可能在别个袋子里。赵晓苹说,侪分门别类,不可能装错的。顾客说,到底有没有。玉宝笑说,应该卖光了,这件也好看,黑色百搭。顾客脱下说,我在想想,在想想。玉宝说,看看旁的,有啥欢喜。顾客东张西望,还是走了。 玉宝拎热水瓶,倒杯开水吃。赵晓苹说,潘姐夫、和张先生走了。玉宝说,嗯。赵晓苹说,我原本想。玉宝说,想啥。赵晓苹说,我想请张先生吃饭,或看电影。玉宝笑着,眼神探究。赵晓苹脸红说,不要多想。前趟在火车上,多亏张先生拉我一把,否则我有的烦。玉宝说,张先生人好的。赵晓苹说,是呀。玉宝说,需要我搭搭桥吧。赵晓苹低头看手说,我有案底的。玉宝说,可以解释嘛。赵晓苹没响。玉宝说,张先生换了房,换到复兴坊,就住我家楼下。赵晓苹说,看不出,蛮有实力。潘姐夫身边的人,和我们两个世界。 玉宝还要讲,忽见到逸青,吃惊说,小叔哪能来啦。逸青拎个袋子,装着钢盅锅和铝饭盒。逸青说,姆妈让我来送饭。玉宝忙笑说,太麻烦了。逸青说,反正我放寒假,没事体做。再会。玉宝说,坐一歇,不要着急忙慌走。逸青说,我约了朋友去图书馆,来不及了。玉宝说,那路上当心,慢点骑。逸青摆摆手。 玉宝揭开钢盅锅,是三鲜汤。饭盒里有八宝辣酱,豆腐虾仁,塌棵菜炒冬笋丝,还有白饭,热腾腾的。正是饭点、顾客也少,招呼玉卿和赵晓苹,过来一道吃。三人围小桌子坐下。 赵晓苹舀汤里肉皮吃,感叹说,看惯了同福里婆媳大战,玉宝婆婆真是,难得少见。玉卿说,这是啥阵仗。玉宝不答,反笑说,我有两件事体要讲。赵晓苹说,啥。玉宝说,一件,我怀孕了。赵晓苹和玉卿先是惊讶,转而惊喜。赵晓苹说,太好了。玉卿说,怪不得姐夫大清早来。赵晓苹说,有几个月。玉宝说,两个多月。玉卿说,要注意休息…
玉宝回到华亭路摊位,玉卿在踏缝纫机,赵晓苹蹲身扒蛇皮袋,玉宝说,寻啥。替试大衣的顾客系腰带。赵晓苹说,我印象里,这大衣,另外有件烟灰色。玉宝想想说,是有一件。赵晓苹说,又寻不到了。
玉宝说,可能在别个袋子里。赵晓苹说,侪分门别类,不可能装错的。顾客说,到底有没有。玉宝笑说,应该卖光了,这件也好看,黑色百搭。顾客脱下说,我在想想,在想想。玉宝说,看看旁的,有啥欢喜。顾客东张西望,还是走了。
玉宝拎热水瓶,倒杯开水吃。赵晓苹说,潘姐夫、和张先生走了。玉宝说,嗯。赵晓苹说,我原本想。玉宝说,想啥。赵晓苹说,我想请张先生吃饭,或看电影。玉宝笑着,眼神探究。赵晓苹脸红说,不要多想。前趟在火车上,多亏张先生拉我一把,否则我有的烦。玉宝说,张先生人好的。赵晓苹说,是呀。玉宝说,需要我搭搭桥吧。赵晓苹低头看手说,我有案底的。玉宝说,可以解释嘛。赵晓苹没响。玉宝说,张先生换了房,换到复兴坊,就住我家楼下。赵晓苹说,看不出,蛮有实力。潘姐夫身边的人,和我们两个世界。
玉宝还要讲,忽见到逸青,吃惊说,小叔哪能来啦。逸青拎个袋子,装着钢盅锅和铝饭盒。逸青说,姆妈让我来送饭。玉宝忙笑说,太麻烦了。逸青说,反正我放寒假,没事体做。再会。玉宝说,坐一歇,不要着急忙慌走。逸青说,我约了朋友去图书馆,来不及了。玉宝说,那路上当心,慢点骑。逸青摆摆手。
玉宝揭开钢盅锅,是三鲜汤。饭盒里有八宝辣酱,豆腐虾仁,塌棵菜炒冬笋丝,还有白饭,热腾腾的。正是饭点、顾客也少,招呼玉卿和赵晓苹,过来一道吃。三人围小桌子坐下。
赵晓苹舀汤里肉皮吃,感叹说,看惯了同福里婆媳大战,玉宝婆婆真是,难得少见。玉卿说,这是啥阵仗。玉宝不答,反笑说,我有两件事体要讲。赵晓苹说,啥。玉宝说,一件,我怀孕了。赵晓苹和玉卿先是惊讶,转而惊喜。赵晓苹说,太好了。玉卿说,怪不得姐夫大清早来。赵晓苹说,有几个月。玉宝说,两个多月。玉卿说,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疲劳。玉宝说,日后这服装摊,要那两人多操心。赵晓苹玉卿说,应该的。
玉宝说,二件,逸年的朋友,住后面的上方花园,腾出一间房,给我们当仓库,就无需天天骑自行车,把蛇皮口袋驮来驮去。方便交关。玉卿怔忡说,那可是上方花园,有钱有地位的人、蹲的地方,真肯借把我们用,玉宝说,不是免费,每月两百块租金。玉卿说,人家才不缺这两百块。玉宝笑说,看那姐夫面子。赵晓苹说,和潘姐夫交往的、侪是啥神仙朋友。玉宝笑而不语,专挑塌棵菜吃,平常吃总觉苦阴阴,现在倒觉得爽口。
没两天,赵晓苹和玉卿,将整理好的货物,一趟趟往苏烨房里送。这日早晨,苏烨站t?在台阶上、手插口袋,闲看玉宝几个理货。苏烨说,潘太太。玉宝笑说,叫我玉宝吧,比较亲切。苏烨也笑了,阳光洒进眼里。
苏烨说,这些货,在广东批发的。玉宝说,是。苏烨说,听潘总讲,那生意好,有多少卖多少。玉宝笑说,稍许夸张,也有卖不出去,赔在手里的。苏烨说,每趟进货,侪是玉宝去。玉宝说,我和晓苹。苏烨说,忙得过来么。玉宝说,有些吃力,也想寻人帮忙去广东进货,又不大放心,需得可靠才行。苏烨说,上海周边郊区,有不少服装厂,也做外贸加工,可以补充货源。玉宝说,也考虑过,去打过样。一般大厂,没人脉不让进,更休谈合作。让进的、肯坐下来谈的,又不合心意。苏烨笑笑,没再多话。
玉宝这边理好货,准备离开时,苏烨给了把大门钥匙。玉宝推脱说,还是苏总在场比较好。苏烨说,我工作忙,此地来的少。有钥匙更加方便些。玉宝接过说,谢谢。
潘逸年主建的鸳鸯楼,金山石化、益民药厂,赶在年前,圆满峻工,峻工后不免各种应酬,也是分身乏术。礼拜五,潘逸年难得早回,潘家妈说,总归要去一趟混堂,汰汰身体烟尘,迎接新年。潘逸年没异议,玉宝也不在,索性叫上逸文逸青,商量后,一起往卡德池。
汰浴的人霞气多,排长队,逸青排队,潘逸年和逸文,在外面聊天。排了廿分钟不到,逸青隔小铁窗交费,领了两种颜色竹筹,汰浴和扦脚。逸文说,戆大,搓背竹筹哩。逸青说,我们互相搓。潘逸年说,还是寻扬州师傅吧。逸青说,哪能办。逸文说,还哪能办,再去排呀。逸青看看长龙说,凑和一下。逸文说,凑和不了,不搓背的汰浴,是没灵魂的。逸青说,那欺负我。逸文说,废话少讲。潘逸年微笑,逸青只好再去排,待三种竹筹凑齐,先到更衣房,开始脱衣,穿白大褂的服务员,接一件,用丫叉头,吊到房顶挂着,抬头密密麻麻,甚是壮观。
三人赤身,趿着木拖鞋,掀开棉帘进浴房,湿热之气扑面,灯光昏黄,水烟雾腾腾,氤氲迷蒙,人影幢幢,如进仙境。先进大池,泡的毛细孔贲张,再让师傅擦背,扬州师傅有技艺,虽全是噼里啪啦声,但不痛,浑身舒泰,犹似神仙,再进池子泡,先觉要把人烫熟,适应后,酸痛透爽。
泡好后,出来到淋浴处汰头,汰身体。拿块毛巾擦的半干,再拿块红白大毛巾往腰间一围,出了浴室到大厅,躺椅面对面,中间走道,七零八落侪是人,三人寻到空位,躺上去。
离老远的服务员,从蒸汽箱里拿出毛巾,啪的抖一下,手一挥,像甩飞碟,逸青唉哟一声,毛巾精准飞到面孔,烫的哇哇叫。潘逸年逸文有准备,飞过来接住,慢慢抹脸。
工作人员送来茶,问要吃檀香橄榄或盐津枣哇,一袋一角洋钿。潘逸年讲不要。又过来师傅们,一对一扦脚捏脚。逸文撕开香烟壳子,抽出烟,给潘逸年一支,也师傅们各两支,师傅们看是中华,霞气开心,往耳根一夹,等做好生活再抽。
逸文说,听讲八仙桥日新池也不错。旁边客说,老早底,黄金荣常去,带几房姨太太一道泡。左右隔壁侪哼哼笑起来。还有客讲,逍遥池也不错,浙江路人民路口,杜月笙欢喜去。逸文笑说,逍遥池要当心,听讲偷皮夹子人多,还有奸守自盗的。有客说,真的假的。逸文说,无风不起浪。
有客说,大观园混堂,最近出名了。有客说,为啥。有客说,大观园里,有个扦脚女师傅,叫郏芬芬。登报纸,接受采访,出名了。有客说,听讲伊蛮有能耐,擅治脚病,许多人慕名而去。有客说,下趟也去试试看。有客说,去凑闹忙做啥,逍遥池旁边,还有个浴德池,交关不错,扦脚师傅也灵的。有客说,浴德池,是不是老早叫西海浴室。有客说,没错,侪是老熟客。
第二块毛巾飞来,滚烫,擦身体适宜。逸文说,逸青不要忘记,下周天,上海站,接逸武一家。逸青说,还好阿哥提醒,差点忘记。逸文说,对侬、我是服气的。潘逸年闭目养神,懒得废话。
扦脚师傅说,好了。起身离开。逸文说,逸武一家回来,别的我没啥,就担心弟妹,不晓得性格哪能,好相处嘛,和姆妈还有阿嫂,是否合得来。逸青说,希望像阿嫂性格一样。潘逸年说,性格不可能一样,只要明事理就好。逸文说,是呀。逸文想想说,一大家子,吃穿住行,压力不小。好在逸青明年毕业,甩掉一个大包袱。逸青说,原来我是包袱。话音刚落,伸手接住飞来的毛巾,笑说,不要躺哩,三块毛巾了。
这是混堂不言宣的规矩,毛巾递三遍,就有送客意味。潘逸年等人出来,天已微黑,旁边有家扬州炒面,进去叫了三碗,味道还算正宗。
玉宝回到卧房,想起啥,又把帐本翻了翻,这才上床,摸摸潘逸年头发说,去过混堂了,人多嘛。潘逸年说,嗯,侪是人,要过年了,嘎闹忙。玉宝笑说,没办法,这是风俗。潘逸年说,碰到苏烨了。玉宝说,嗯,搬货过去,苏总也在,打了声招呼。潘逸年没响,伸手捞过大衣,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