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女士无奈的笑了笑,挽住长发蛇眼风衣男子的手臂,带领着一群人朝路西去了。
俞星城捏着炽寰的胳膊,转头对表情有那么点生气的裘百湖道:“不至于,我英语还是可以的,就说自己往这边走走问问路。说柏克街算是唐人街中心,咱们要去的凤翔食府算是那儿比较老的中餐厅了,应该好找。”
裘百湖和几位官员、仙官自打几个月前到欧洲开始,就穿上了一身西装,裘百湖也随着温骁剃了短头发,反正他说自己没爹没妈,剃头不怕,弄得头发极短。
这会儿再戴个黑色宽檐帽,穿着略显宽松的深色西装,走起路来有那么点驼背和阴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麻匪黑帮。
俞星城此刻被裘百湖的黑帮天团围着,还挽着外在相当俊美唬人的炽寰,穿过街道的时候,确实有些显眼了。不过,如今西洋南洋两大华侨商会通航全球,俞星城一路航行,只要是有港口的地方,永远都有中华餐厅与大明苦工。
大明百姓虽然也有不少穷的,但其实全球各国,哪个国家没有穷人呢。英国也有大批登船做海盗,印度也有成船的人远渡去做仆从,可很少有那个国家的人,像是大明的百姓一样,如四散的孢子,四处落地,拼命扎根。
从加尔各答到伊斯坦布尔,永远入港出海都能听见亘古不变的鞭炮声和敲锣打鼓声。
俞星城一行人走到柏克街附近之后,惊奇的目光也少不许多,旁边的白人黑人黄种人,不论做什么的,也都对他们见怪不怪。
柏克街属于唐人街中比较繁华且老牌的一条街,那些有钱的东方官员或商人们,为了图方便都会住在这条街上,看来周边居民都习惯了这样的架势。俞星城走过街道,橄榄山公司旗下各类产品的海报,在新约克街头随处可见,简直就像是百年后的可口可乐一样。
天空之城的轮廓,美女的形象,精美细致的图案边框是橄榄山公司海报的标志。宗教符号与圣父反而退居其次,并不成为海报主题。
而且他们似乎有着更好的印刷技术,海报上色彩丰富,纸张甚至有钢印凹凸,画上产品从一些特殊枪械、高科技办公品到一些飞艇游轮旅游团,还有香烟、美狄丝喷雾,应有尽有。
进入了柏克街之后,橄榄山公司的海报稍微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黄纸红字汉语小广告,搬家租房,淘金招工。
很多看起来阴森或有积水的小巷,望过去,全都是红柱黄瓦飞天龙,雕梁画柱座山虎,繁华的连紫禁城也要难比,想来某些身份较高的大明来客,都会住在这样的唐人街酒店里。
凤翔食府就在这样的一道巷子里,但它的门店更小更窄,一道小小的玻璃门,外头是纸糊灯笼做的几条栩栩如生的锦鲤。
谭庐和温嘉序先找到了这里,正在门口等着。温嘉序还穿着那套贵族式的靴子和纽扣天鹅绒外套,衬衫层层叠叠的花边快把他下巴围住了,俞星城说了一路,让他跟温骁学学,转型走低调奢华这条路子,可他偏偏不愿。
他们到巴黎的时候还有反拿破仑的七月革命的余波,就因为这套衣服,温嘉序差点被当成万恶贵族给拖走绞死,他那时候才乖乖的收起来。结果到了合众国这儿看似自由实则相当看人下菜碟的地方,他又招摇起来了。
温嘉序低声道:“我们敲门了,里头没人。”
谭庐的两条钢铁义肢刚刚在布鲁克林找个工作室给修理过,他现在一身汽油味,腿上的小型蒸汽阀因为调试后没多久,还在不稳定的抖动,谭庐这会儿说起话来,腮帮子和仙风道骨的长须,都跟拖拉机上的水豆腐似的乱颤。
俞星城把手里的纸条一折,放进小包里,摘下左手的丝绸手套,将手指轻轻放在凤翔食府的玻璃门上,道:“无事。西厂的人说了,凤翔食府这位老店家,有时候为了躲事儿,会装聋装瞎。”
她说完,指尖灵力一闪,玻璃砰的一下碎开。
她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玻璃,便伸出手,从里头手指一点,那复杂的门锁以及后头几十道从头到尾的门闩,纷纷螺丝旋转,卸落在地,叮叮当当,变成一地零件。
俞星城把门踢开了。
谭庐头疼的叹气:“俞大人,您不说了,来了合众国,就不跟在巴黎时候那样暴力了吗?”
俞星城戴上手套,道:“我在这儿也没用法棍打人脑袋,怎么就暴力了。谭大人,你再跺几脚,看你那铁腿能不能好一点。你现在说话被这蒸汽阀搞得跟颤音山羊一样。”
炽寰还在门口看菜单:“咱们能在这儿吃晚饭吗?”
俞星城的高跟皮靴踩过玻璃渣子走了进去,厅内七八张桌子,地上有点油腻,俗气的装饰与灯笼挂满了屋里,灯没亮,静悄悄的昏暗着,就是没人。
她铺开灵力,后厨都没有衣料摩擦的静电,但她却感觉到地下不远处,有机器正在运作,而且还有穿行的脚步声。
俞星城:“下头还有空间。不过入口好像不在这里。”
裘百湖身后有一位仙官道:“在厨房,那里有一处,有细微的声音穿透地面而来,似乎是比较薄的地方。”
谭庐率先一步推开通往厨房的门,老鼠如潮退去,墙角有一些木箱子里放着不新鲜的蔬果,厨房中油腻与腥臭的令人难以忍耐,那位仙官听声辩位,走到几个酒桶下头,似乎想要挪开酒桶。
裘百湖被老鼠恶心的够呛,他自打当年在罗马见过满城的老鼠之后,就更见不得这玩意儿,他用胳膊肘顶了顶炽寰:“就这样,你还要在这家吃吗?”
可他忘了炽寰是个吃老鼠的物种,炽寰眨眼:“他们这儿吃老鼠三明治吗?”
几位仙官正把酒桶下几乎严丝合缝的地板翘起来一角,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闽南口音的笑语:“这是诸位等不及营业,就要到小店来找吃的了?”
俞星城回头,就瞧见一个笑眯了眼睛的中年男人,下巴削尖,眼角鱼尾般的细纹张开,他里头穿着一套码头工人似的脏衬衫与背带裤,肩上却披了一件团纹薄袄裳,他蓄着胡子,笑着拱手:“前一阵子,听说一批贵客与华侨商会同行,到了新约克附近。看来就是诸位了?幸会幸会,鄙人乃是这家小店的老板兼厨子。”
俞星城两手并在对襟披衣的袖子里,朝他也一礼,俩人在柏克街的餐馆里彼此作揖,她才道:“您就是胡老板?久仰。不过是到新约克这宝地想要办些事,却人生地不熟,活络不开,有人给指了一条明路。”
胡老板着请他们出去坐,他拍拍手,外厅十几张桌子上的灯笼亮了起来,他笑:“俞大人可是阁员,找我这样的奴才来办事,也是我的福分,您尽管吩咐。”
俞星城不着急走动:“胡老板是合众国的汉人华侨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店倒是都开在地下了,这是做的什么生意?”
胡老板笑:“租了个地下室,做洗衣房,都是锅炉蒸再加上手洗,下头热汽腾腾,几十个臭汗的汉子,便不给您开门了”
俞星城:“洗衣房可是个苦生意,赚不得什么大钱。听说广东出现了一批美狄丝喷雾和成箱的新型高纯大烟,为了过户部税关,外头都是合众国出产的干玉米的箱子包装。这批大烟和喷雾,与一位姓高的潮州商人又些关系,朝廷正在查。胡老板的三闺女是不是没离开祖籍?听说四年前生了个胖娃娃,孩子姓高呢。”
胡老板开着个小破餐厅,穿的油腻松垮,不代表就真是个小人物。
胡老板缓缓直起身子来,拱手拜道:“早年就曾听闻,崇奉皇帝有七窍玲珑心,二十余年前就曾复兴西厂,西却指的是监察西方。西厂不在紫禁城设司,只有严密的单线系统,和遍布大洲大洋的成千上万的线头。连印度女王的死,都是大明皇帝知道的比印度众藩王还早。我这赚点不合规矩的小钱,又有个糊涂女婿,该罚便罚就是了,您还是说说,我这样的卑贱身份,能帮上您什么忙。”
俞星城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胡老板是新约克华人华侨里真正的老板,也客气道:“我要带几个人去橄榄山州。”
胡老板:“橄榄山州遍布南北,共四十七群岛,听说北海道附近就有一座群岛,想去橄榄山何必绕这么大的远”
俞星城:“我要去的自然是十二门徒所在的主群岛。”
胡老板揣着手,笑的像个被为难的小市民:“这……主群岛上都是什么天才精英才能去的地儿,层层筛选,各个是活神仙,那儿就是合众国的天宫,您还不如说让我安排您去华盛顿的白房子呢!”
俞星城不在厨房久留,她朝外走去,却摘下手套道:“我以为新约克这样的香烟与美狄丝喷雾的消费地,而不会有这种地下小厂子呢。刚刚我就闻到了外头卖烟小孩都叫卖的喷雾,味道似乎与原版不那么一致呢。”
俞星城说着靠在门边,笑了笑。
胡老板顿了一下身子,笑起来:“让您大人戳破,更入不得眼了。假冒伪劣还算擅长,做点偷鸡摸狗的假货生意。”
他说着,伸手往厨房一个装满八角桂皮的罐子后头摸了一把。
吱吱呀呀的,挂满了阴历挂历与货单的一面瓷砖墙,歪歪斜斜的挪开了,胡老板道:“酒桶下面那个是排风口,这儿是入口。不过我还是奉劝您别下去了。这喷雾需要蒸馏提纯,下头不是一般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