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正在屋里打着瞌睡,突然听见院子里吵闹不止,他暗想也许是阿莫回来了,拄着拐杖便踱出门去,刚跨过门槛看到来人,瘸子一愣,而那人也第一时间看到了瘸子,拱手一拜。
那人如今一身绯色金边锦缎袍子,气色红润,神采飞扬,真是半点也找不出印象里的模样,瘸子心里有些忐忑,点了点头问道:“有事么?”
潘凌云早在踏进破庙时就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寻找阿莫的身影,如今连瘸子也出来了,阿莫还在此地避而不见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谨慎问道:“阿莫回来了吗?”
瘸子暗生警惕,瞪了周围想要回答的一众人等,才反问道:“你追去淮南城,如今怎到这里问阿莫的行踪,难道你没见到她?”
潘凌云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见到了,但是中途出了点事,我去了京城,回来却发现阿莫已经离开淮南,我以为她会回来。”
瘸子皱眉,没有回答。心中却在纳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他贪慕权贵,抛弃了阿莫,如今再回来找寻?看他衣着打扮,若说一点可能也无,谁会相信……但书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相处多年,难道都是假的……
潘凌云似乎察觉到了瘸子的犹疑,他心知自己时间不多,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我这次回来只剩两天时间,不亲眼见到阿莫,我心里难安。阿莫他们得罪了淮南侯,我只有跟在太子身边才能保住他们,瘸子,我……”
他们?瘸子顿时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看书生,那神情中越发苦涩尴尬,瘸子阻断了书生的话,说道:“阿莫去扫墓了……”
话还未尽,只见潘凌云转身便去牵马欲走,只留下话道:“我去找她。”
“瘸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余下的一堆人憋着话等到书生离开才纷纷开口询问。
瘸子摇了摇头,叹道:“没事,阿莫除夕前会回来,大家别担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想再问问别的,却见瘸子已经返回屋子里关上了门。
潘凌云一路疾驰到荒山脚下,已近中午,山上道路难行,他只有下马徒步上山。看得出这条小路刚被人修整过,他喘着气三步并作两步爬到半山腰的墓前,却早没了阿莫的身影。地上还有空壶两只,泥土里散发着酒香,潘凌云环顾四周,确定再无他人,才颓然的步下山。明知阿莫有力气前来扫墓,状况不会太糟,但是潘凌云心中却难掩不安。
早前他去侯府拜访,管家虽然如常,但神色间难掩焦急,一句简单离开之中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如何问也是无用。听闻侯府小姐曾开口说话,却不知何故又无法出声,他碍于身份不便去见小姐,对那真相更是担忧。坊间传言越多,他越是不安,以侯爷性子,若非逼不得已,定是能瞒则瞒,岂会让别人看笑话,如今旁人都会传言侯府出事,那阿莫到底怎样了,他怎能不急。
潘凌云记得一路过来并没有见到阿莫,此刻再上马,看着白茫茫的雪地,他按下烦躁,寻了个方向疾驶而去,哪怕方圆百里,他也要找到她。
明日便是除夕,今夜焰火已有零星绽放,破庙里一堆人围在火堆前,谈论着坊间趣闻,瘸子独坐边上,看着窗外的焰火出神。
突然,又是一阵风来,火苗晃动不息,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潘凌云掸着身上的雪花,脸色苍白的走近,毫不拘泥。
瘸子一愣,下意识的站起身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潘凌云嘴唇也冻得发紫,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苦笑道:“我去了荒山,阿莫已经离开,我骑马找遍城郊,也没有阿莫的身影,我怕她已经回来,才过来看看,她……还没回来吗?”
瘸子心里一惊,急道:“你找遍了,会不会漏了哪里,难道……难道阿莫她离开了……”
想到这儿,瘸子心中顿时难受起来,阿莫会不会真的离开了,她为什么要离开,不是说好了要回来的吗……
突然,瘸子想起了一件事,他着急问道:“书生,阿莫和吴名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名呢?”
潘凌云一愣,道:“吴名?他没跟着阿莫回来?”
“一定是那小子害得阿莫!”
“对,一定是那个混蛋!”
附和的声音皆是竖起耳朵听得真切的汉子,他们此刻眉头一拧,将矛头都对向了没再露面的吴名。
“那小子之前说的好听,想要追阿莫,可现在呢,阿莫一个人回来,那小子去哪里了?阿莫心情不好,肯定是他害的!”几个人将想法一凑合,立刻得出结论。
瘸子看着潘凌云脸色难看,不忍道:“吴名和阿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我知道你的难堪,但是这件事,我们也只能问你,阿莫回来之后情绪一直不对劲,我们看着难受啊!”
潘凌云看着数十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尴尬的侧过头道:“并非是我不愿说,但我离开侯府时,他们还好端端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那小子欺负阿莫!”
“欺负阿莫,老子一定要他好看!”
虽然潘凌云没有说是什么原因,但就此猜测,八成也是吴名的缘故,一个人肯定了结论,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那股火气,比篝火都更高涨。
瘸子虽然觉得这事儿还不能肯定,但想想也实在没别的可能,一时也只剩下沉默。
夜色,因为白雪而稍显明亮,踩在当年记忆里的木桥,听着那玲珑之音,身上的烧热也似乎远去了。
一切都似未变,只有边上的那座墓前,多了一具倚靠着的白骨,虽然凄凉,却又隐约觉得幸福。
阿莫凭着记忆寻到了卧房门前,轻轻推门,竹门顺势而开,床榻被褥尚在,整整齐齐的叠着,夜色里看不清其他,阿莫也再无力气多看,倒在床上盖了被子便睡过去。也许是身心都放松下来,这一觉,睡至午后方才醒来。
身子好上许多,饥饿也只余了疼痛,阿莫慢悠悠的起身,环顾四周,才发觉这屋子已经是积了厚厚的灰尘。
屋子里有好多木雕饰物,床头一座三尺高的人像格外醒目,阿莫记得那时前来,并未有过这木雕人像,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她却是楞在当场。
她看过这相似的画卷,看过这相似的真人,她这一次,又看见了相似的木雕。难道真有这般巧合吗,阿莫不知该如何确定,她寻遍屋子,也找不到能证明之物。倒是那把乌黑长剑,她已经找到,提在了手上。
天色将暗,阿莫算算日子,今日已是除夕,她不敢再多停留,只费了力气在墓旁挖了一个坑,埋了白骨,让他相伴那过逝的妻子,待一切处理完,阿莫才喃喃道:“多年不见,阿莫如今能做的也只剩让您入土为安。愿你们黄泉相伴,不离不弃。当年您赠之玄剑,阿莫今日拿去,只为偿还一个承诺。阿莫不再打扰你们长眠,告辞了!”
刚要转身离开,阿莫却发现地上多了一物,似是刚才埋葬老人骨骸时落下,她捡起随手一翻,似乎是一本手札,但那最后一页署名的澹台二字,却让阿莫一惊,她下意识的收进怀里。
雪花没再飘落,这对于赶路要方便许多,阿莫权当长剑做拐杖,一步一步往回走,却不知破庙那儿已经闹翻了天。
所谓的闹翻天,只因为吴名到了。
此刻破庙之内,群情激昂,一堆石子瓦砾纷纷向房顶扔去,全然不顾房顶砸破还得他们自己修补。被逼到房顶的吴名此刻也生了火气,无论他如何解释,下面这些人就是认定了他害的阿莫,他伤势未愈,因为连日的赶路,也实在没有精力再辩,本以为阿莫立刻会出现,但等了多时犹未见到人影,一时也开始不安起来。
除夕的鞭炮纷纷响起,吵闹之中,夜色已深。
瘸子一直都在屋里没有出现,他一面担心阿莫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一面又在观察吴名的神态举止。书生一早已赶回淮南城,黯然神伤,自是不提,人不在,也无法对质,单凭吴名言辞,他实在难以相信。
虽然因为除夕之夜,城门关闭比平时晚上多时,但再有半个时辰,也该关闭,眼看阿莫也没回来,瘸子又忍了半刻,终于还是推门出屋。
吴名见到瘸子出来,立刻高声唤道:“瘸子叔,阿莫到底在哪里,我有急事找她!”
瘸子平静的仰头看着他,手势一摆要底下兄弟们停手,一边冷淡的说道:“谁是你叔,莫要胡乱叫人。”
吴名也不觉尴尬,见底下没再砸东西上来,坐起身子低头看向瘸子道:“我真有事,瘸子你别瞒我,阿莫到底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