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往事,梦醒之后,浮泽有一段时间格外抗拒入眠。
无事可做,他便择日去人间走了一遭。循着那日在水镜中看见的方向而去,到了林家大院,却见满屋满院都挂满了白色绸缎,正厅大敞,一口方方正正的红木棺停在正中间,周围跪满了披麻戴孝的人。隐去身形的浮泽走近前去,果真见到新漆的牌位上用朱笔写着林小哥儿的名字,下头象征性地挂了一朵红色纸花,代表着出殡者是寿终正寝的喜丧。
先前水镜里伏在老人膝上的孩童,如今已经十岁有二了,半大的人,板板正正地跪在棺前磕了三个头,朗声道:“阿爷放心,孙儿卓顺一定好好读书,做正直有用之人。”
浮泽看着那林卓顺稚嫩的脸,上头依稀能够见到林小哥儿年轻时的颜色,摸摸牌位,心想自己不过睡了一觉,林小哥儿就走完了从青年到老去的所有人生,心中顿感空落。
回到仙界,又过了几年,鬼府派黑鸦来报,说是鬼府又换了一任新的鬼王。
距离上一次新主上位时间短得离奇,天帝多问了几句,才知那新主能力不足野心有余,为了稳坐鬼王之座,竟试图袭击重伤未愈的时崤。不过倒也好在这份狂妄自大,他几乎没做什么防备就靠近了时崤,最终被时崤徒手用腾角刀在眉心处刺了个对穿,灰飞烟灭。
浮泽听过没有什么反应,叫天帝松了一口气。
他的嗜睡症状近来缓解了不少,天帝探过他的仙魂,发现受创的地方已经愈合了不少,尽管仍然依赖于混沌丹的支撑,但总归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叫人放心不少。
如此又过了十余年,本以为有了前车之鉴,鬼府那第二任临时鬼王能够安分守己,不想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仙界得知消息的时候,鬼主之位已经再度空缺,也不知其内详情,只知这一回比上次要惊险不少,那谋逆者伤了鬼府许多普通亡魂,最终被时崤斩首。康沅本就只是鬼力稀薄的文官,在这一次动荡中也受了些伤,以致派来仙界报备的黑鸦十分孱弱,简单说完事情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没给仙界任何细问的机会。
“鬼府动荡不安,难保殃及人间,仙界是否需要出手干预?”座下某位老君上前一步问。
“他界换主之事,如何干预?”天帝摇摇头,“浮泽近来鲜少出来走动,此事就不必特地说与他听了。”
老君欲言又止。
此后数年,鬼府大小纷争不断,陆陆续续又换了好几任新主,康沅疲于应付,渐渐地也不再按规矩向仙界报备这些事宜,天帝派天兵去探,也探不出什么其他的,只知道时崤还远远未能痊愈,无法重新掌领鬼府。
时间从未停下,对于两界来说,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与人间的百天无异。在圭风之事尘埃落定整整满百年的这一天,天帝突然收到了鬼府秘密送来的求助信。
几乎是同时,浮泽来到天殿求见,端端正正地站在台阶前,对天帝道:
“仙界既为三界之首,不该为私心而放任灾祸肆行,浮泽愿将混沌丹归还鬼府。”
“为何?”天帝不动声色地收起密信。
“……陛下有意隐瞒,但这些年,混沌丹波动日益强烈,我并非一无所知。”浮泽垂下眼,按了按今日格外沉闷的胸口,语气低哑,却是异常坚定:“陛下,浮泽本是人间江流,并无寻常生灵之欲求,只愿物归正主、事回原轨,不再成为三界的累赘。”
天帝沉默。
许久,浮泽才听他反问道:“你可知归还混沌丹意味着什么?”
“不过仙陨……重新成为黄土上一道水流。”
却看天帝无奈摇头:“有这百年休养,你不会仙陨。”
“但是浮泽你可知,一旦失去混沌丹的支撑,你的仙魂太过虚弱,是无法继续留在仙界的。”
“届时恢复全盛的鬼王时崤想要接近你,对你做任何事情,可谓易如反掌。”
“如此,你也愿意归还混沌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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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鬼府,康沅手持铜锣,在炙火泉边上驻足眺望。
虽名为泉,但实际上炙火泉并无一星半点的水,据说混沌初开之时,盘古斧尖蹦出的一粒火花引燃了鬼府浓郁的浊气,从此这片烈火再没熄灭,从上古至今日夜焚烧,成为了整个三界最为炎热干旱的一处炼狱,只是鬼火幽蓝,远远看上去像水面一样波光绚丽,故而名为“炙火泉”。
而此处,正是时崤百年来的疗伤之地。
炙火泉的泉眼之中,时崤赤裸着上身打坐疗伤,跳动的鬼火将他团团环绕,炙火泉灼烧时释放出纯粹鬼力,是他吊命的依赖,但相对的,也必须付出代价,时崤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着烧带来的巨大痛苦,却无法离开半步。康沅远远地看,只能偶尔从火舌摆动中看见自己主子紧闭双眼、强忍痛苦的神情。
外头闹哄哄的,是成群结队的背叛者想要涌进来。
主位长久的空缺,以及接二连三的篡位事件,让那些鬼魂渐渐忘记了时崤从前的手段与威严,终于在忍耐的百年之后按耐不住,想要群起谋害旧主,将鬼主宝座握紧掌中。
或许该庆幸先头几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单枪匹马靠近时崤,以致被时崤出其不意反杀,只剩下这帮子乌合之众,成群结队的来,却被炙火泉高温阻挡在洞外,不敢贸然靠近了半步,否则,单凭一个康沅和强弩之末的时崤,怕是难以顺利从中脱身。
不过……
康沅垂头丧气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兜。
这样僵持的局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时崤恢复全盛还需要足足九百年时间,鬼府变天,是迟早的结局。
也是因为这场群起暴动,康沅才会一时冲动,将黑鸦羽送至仙界向那天帝请求支援。掰着手指头数数,已经过了五天了,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回信,看来奢望不可倚赖,仙界果真百般不愿意贸然干涉这些事宜。
炙火泉的蓝焰跳动了一下,似乎也对外头的不善有所感知。
“当”康沅敲响了锣面,有些犹豫地唤他的主子,锣声荡漾开来,穿过火海送进炙火泉眼。
时崤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一对黑沉沉的鬼眸被蓝光照得妖异。
“康沅。”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受什么,目光便不明显地凝起一分严肃:“……黑鸦羽,你送到了何处?”
“殿下……”康沅神色为难。正欲狡辩几句
却对上时崤抬起的目光,便委屈地收了声,无话可说。
恰是同一瞬间,炙火泉忽起狂风。
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郁鬼力席卷而来,刮地炙火泉里的火舌也伸长了往外窜,康沅一时愣住,知道被火舌燎了一下手背,感受到尖锐的痛,才想起烫,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空气好像在道道诧异的目光中变得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