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我可以起身了吗?”时崤期待地抬眼,手里却不安分,指腹悄悄地抵着浮泽的虎口摩挲。
浮泽低头,目光再如何闪躲,最终还是逃不过鬼王的捕猎。想抽手,又被更加用力握住,对方用了巧劲,倒不疼,但动作下所显露的占有欲却是来势凶猛。
他又开始害怕了,仓皇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却是承德先回过神来,面色一僵,猛地向前一步:“清池居不欢迎鬼王,还请鬼王莫要再来打扰。”
时崤宛若未闻,也不放手,仍旧定定地仰着头。
半晌,才听见浮泽开口:“鬼王殿下,请回吧。我与承德仙君还有要事相商,不方便被打扰。”
“何事?”
“……鬼王不走的话,只好我们走了。”浮泽难得一见的坚持赶客,甚至有些生硬。只是到底性子软,说得太过小声,半点没有端出东道主该有的气势。
像是烟花炸开般,有一瞬间的雀跃出现在承德的眼,照亮灰暗无光的心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势牵起浮泽另一只手,小指虚虚钩住对方小指:“浮泽,近日仙园多有珍植开花,倒是难得清净的好去处。”
承德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紧张,还是对鬼王的警惕。离得近了,他甚至闻见浮泽身上清爽的淡香,是天池自带的独特水香。
“我带你去散散心,可好?”他鼓起勇气邀请。
却没有等来回答。
话语堪堪落下的那一刹那,便突有一阵凌厉的风迎着他的面扑撞上来,承德眼前黑色一闪,手中便消失了去。再一定睛,不知何时起身的鬼王已经将浮泽牢牢圈进怀中,退后几步,冷冰冰与他拉开了距离。
“仙君自重。”撕下最后一层可怜的体面,时崤再不伪装,“本座与阿浮之间,尚还轮不到仙君插手。”
他的脸上,所有表情已然敛起,眼眸里黑压压地酝酿着冷意,周身气场全开,鬼气雾蒙蒙地发散开去,即便身处仙界,也没有被削弱许多。
这是他自抵达仙界以来,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展现出自己本性中的霸气与张狂,黑色在白与金构成的仙界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极了从深渊地底爬出来的恶魔,狂暴、嗜血。
承德一时间定在原地,浮泽更是没了挣脱的先机,失措间,已经被时崤拘禁在怀里。
清池居的浮桥之上,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浮泽颤抖的声音闷闷传来:“我与承德仙君才是……”
“是婚约在身的仙侣。”时崤截断了未说完的话语。他低下头,当着承德的面在浮泽眉尾落下一吻,嘴角带着无奈与包容。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格外冰冷无情,“可惜阿浮可从未对他动情,不是吗?”
“你们就连结契都未完成。”
就像是大人在面对孩童天真想法时的好笑与爱怜。
“但是阿浮。”
“你的仙魂中,如今可是带着本座的契印。”
一滴水滴入池面,荡起圈圈涟漪,无声,却不平静。
浮泽瞪大眼睛,承德则瞬间苍白了脸。
约莫是为了验证,时崤周身黑雾突然爆炸般地沸腾起来,鬼气妖异攒动着,从他的体内托出一颗颜色灰霾的小珠,透过半透明的珠壁,可以瞧见当中封印着一丝墨色,似活物般,在其间不断飘动流转。
饶是仙鬼不同宗,承德也能感觉到那小珠里头蕴含了多么浓厚而古老的力量,甚至已经修炼出独立的灵智除了鬼府之主世代相传的混沌丹,没有第二个答案。
可是,这么一颗相当于鬼王命门的珠子,却在空中盘绕两圈之后,骤然停在浮泽的面前。
黑雾聚拢成线,将金与红两道力量旖旎缠绵在一起,有莫名的气息在仙躯中崩腾,蠢蠢欲动地想要破体而出。
“停下……停下!”浮泽恐惧地试图抬手去阻止。
可惜双手还没来得及到位,他便眼睁睁地瞧见混沌丹动了动,然后,没有任何排斥地,缓缓没入了自己的心口。
那个纹了“江”字的地方。
qq ②477068021/ 整理?2021-10-15 23:15:10
四十七
正如鬼王的体温,混沌丹没入体内的时候,也是微冷。
但那种冷并不带有攻击性,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一滴清凉的露珠沁入心口,带着某种浓厚的力量,润物无声地压下经脉里的躁动,融入到仙力运转之中。
强势,却温柔。
在这股凉意中,身体也变得有些飘飘然,眼前的景色化做重影,清晰渐渐消散开去,浮泽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恍惚间,熙熙攘攘的杂乱人声从模糊到清晰,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宽广无垠的土地上,回归到属于他的江道中。
与世间所有新生的生命一样,那时的他无畏无惧,也还不知忧愁滋味。汩汩水声不绝于耳,是他轻灵的笑声,他亲吻石缝中开出的小花、结识扎根在周遭的灌木,偷偷观察着来去匆匆的人类。日出的金光洒在江面上,带来柔和至极的暖,他便腼腆地朝着朝阳翻出腼腆的浪花。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长到已经数不清多少垂髫变成黄发。再后来,他从水面之下托起了一个受伤的男孩,轻轻送到河岸上。
待到天边放亮,男孩拖着伤腿转醒,头一件事,便是俯身回赠他一个感激的吻。
那吻轻轻的,停留了很久,却不知为何,比他的江水还要冰冷。
再转眼,暖阳已经悄悄消失在了光怪陆离的梦里,原本哗哗不停的水声也回归了一片沉寂。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身下柔软的触感没有离去。
浮泽缓缓睁开眼睛,毫无防备地,就对上一双黑沉沉、丝毫没有眼白的眸。
正拥抱着他的,不是土地、日月与参差建筑,而是鬼府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