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江回手摸摸背上的书篓上,确定其上的雨布还好好盖着,便将几卷画卷塞进衣襟里保护着,迈步小跑起来。
土路泡了水,很快变得湿软泥泞,鞋底踩过带起勾连,溅起的泥点脏污了他的白衣下摆。
到底是一介文弱书生,宴江没跑上多久就开始粗喘。身上的衣物吸了水变得沉重,书篓里的笔墨纸砚颠得肩膀生疼,但思及马上就要到家,倒也还能坚持着不停下来。
但渐渐的,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远远的天边落下一道雷电,不详的紫光划破天空,有一瞬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书生的脚步从小跑变为快走,最后慢慢停下来,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任由雨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隔着一片荒田,自己的小屋蛰伏在昏暗中,回头,身后是一条沿着土坡蛇行而上的小径,路旁伫立着一颗枯树。
回到了原地。
意识到什么,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四肢变得僵硬。
鬼打墙。
迎着雨抬头,恰在云与云之间的缝隙里窥见一轮满月,那月盘白得纯净,圆得优雅,顷刻又被乌云重新挡去。
今夜……竟是月圆之夜!
宴江脸上的故作镇定终于碎裂开来,露出狼狈的恐惧,他不受控制地挤出一声尖叫,突然拔腿大步往前跑。
同一个月内怎么可能出现两次满月?
那是阴气最盛,鬼门大开的日子。
怀中的画卷在狂奔中不断散落,宴江根本无法分出心思去在意,他喘气喘到肺部快要炸裂开来,雨水糊了满眼满嘴,本能地死死握住最后一卷卷轴,拼了命地往前跑,试图跑出眼前的幻境。
周围彻底陷入纯黑,不见一丝光亮。
无数来自异界深渊的东西潜伏在黑暗中,滴着腥臭的口水,戏谑地观赏这个柔弱书生逃亡,间或发出恐怖的桀桀笑声,诡异难测。
雨依然维持着稀疏的势头,却不知在何时变得粘稠,借着夜色的掩盖,在书生脸上染上暗红的标记。
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又无比清晰,每一步,都碾在宴江的心上,是逗弄,是戏耍,是死亡前的预告。
他还在全力地奔逃,哪怕知道没有人能救他。
什么东西凭空出现,伴着粗哑的啼叫,扑哧扑哧的振翅声直接靠近耳边,扇起的微风打到宴江额角。
几团黑色的雾在周身晃动,还未来得及看清,脚下却骤然绊到一出凸起的石块,累到极限的身体维持不住平衡,尖叫着往前扑到。
肉身实打实地砸进泥地里,一身脏污。
宴江这才发现天上落下的已经不再是雨,而是血,将黄土都染了一层薄红,几片黑羽飘荡落下,掉在了他的手边。
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鸦的叫声,一声又一声,粗哑地划开夜空。
宴江不敢回头,张张嘴,无声地粗喘。
撑在地上的手颤抖着抬起,翻开手心,其上赫然被断裂的卷轴刺出好几道血口,鲜血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涌出,汇聚成股,顺着手腕流下。
他甚至能感受到黑暗中潜伏的那些东西的贪婪与躁动,等着一声令下,就能冲出来将他的肉体与灵魂一道撕碎,饮血嚼骨地吃进腹中。
链条撞击镰刀的空灵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仿佛索命的讯号。
宴江如梦初醒,疯了一样暴起,整个人扑向地上的黑羽,顾不上脏,也顾不上痛,死死将黑羽握在混着血与泥的掌心,崩溃大哭。
身后催眠的响动有一瞬间的停滞,仅仅只是一个瞬间,黑羽已经将温热的鲜血吸收殆尽,而后奇迹般地爆发出暗红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羽,是宴江现下唯一的活命希望。
黑鸦又飞起来了,这回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盘旋着在宴江身前聚成团,扑扇翅膀掀起一阵不小的气流。
更多羽毛落下,似乎带有巨大的威压,将前后左右包围着人类的鬼怪全都震慑下去。
空气一冷,便见一只纯黑色的长靴从黑鸦的包围群中跨出,黑鸦群瞬间有序散开,为来者让开一条道路。
宴江哭得一抽一抽的,强忍住恐惧与逃避的冲动,目光顺着视野里的鞋面往上移动。
但他挪得实在是太慢了。
慢到最后对方不耐烦地伸出手,用虎口钳住他的下颌,粗暴地帮助他抬头,直接面对上那张阴郁又苍白的脸。
是时崤。
“啧,真丑。”他的手比淋雨受惊的书生还要更冷,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看了几眼,便嫌弃地收回手,“给本座惹了麻烦,想好代价了吗?”
宴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抬起手来擦脸,却忘了衣袖也是脏的,越擦越是糟糕,看得时崤眉头直皱。
在被嫌弃地一脚踢开之前,他抢先膝行一步上前,五体投地式地俯下身子,用受伤的手抓着他的下摆,脸颊卑微地贴上他的鞋面。
“救救我、求大人救救我……”
qq ②477068021/ 整理?2021-10-15 23:12:23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