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在下午第一节课前赶到的。
那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外面虽然放晴,但日光稀薄,所以显得突然走进?的宋再旖像是虚化出来的幻象, 当下漂浮的嘈杂有一瞬的偃旗息鼓, 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去?。
看她垂着头, 双手插兜, 浑然不觉这片因她哑然的安静, 慢悠悠地?进?门,而?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更散漫的沈既欲,手里提一杯咖啡,还要帮女朋友拎包,黑色外套敞着拉链,露出里面和宋再旖棒球服同?款刺绣的卫衣,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冷淡,始终隔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完全没有情?侣的那种热乎劲, 可是当前面宋再旖稍顿步子, 转身, 作势要跟沈既欲说话时, 他很自然地?弯腰低颈, 她的发丝擦过他的下巴, 顿时又透出一股难言的亲密。
教室里就?更静了,各个竖耳想听他们说什么,可惜无果, 只?能眼见?沈既欲听完重新站直身体,与此?同?时视线扫过大半个教室,然后抬手指一下右后方。
那儿,谢志凯早帮两人占了位子。
宋再旖没有点头,形如点头,径直沿阶梯往后走,期间对上几双盯着她的眼睛,她懒洋洋地?勾唇,回以一笑,那些人就?莫名红了耳根,低头或是别脸,反正不敢再和她继续对视,多一秒都感觉要命。
直到坐下,宋再旖和谢志凯打?了个招呼。
谢志凯却没急着应,一脸神秘地?从桌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宋再旖愣了下,问他这是什么,又问他干嘛。
“草莓挞,拿着吧。”沈既欲悠悠接话。
她因此?转头看他。
谢志凯终于笑出来:“是啊,拿着吧,沈既欲叫我买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中午一条带餐厅定位的吐槽朋友圈居然招来沈既欲请他帮忙,多稀奇的事儿,他当即问大少?爷要帮什么忙,沈既欲说想麻烦他到餐厅隔壁排队买份草莓挞。
谢志凯:【你吃?】
沈既欲:【女朋友想吃。】
……
如此?说着,想着,他朝沈既欲促狭地?挤眉弄眼,沈既欲没理,话是对宋再旖说的:“你不是前天说想吃?”
宋再旖因他这话而?细细皱眉,但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可能只?是随口?一提,沈既欲却记得清楚,那瞬间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随着上课铃响,矫情?话也咽回喉咙,对谢志凯说一声?谢谢,谢志凯摆手说不客气。
然后收视线,趁老师还在多媒体电脑里找课件时,她歪头,注视右边的沈既欲,而?他也在几秒的意有所感后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片刻里,宋再旖在桌下抓住沈既欲的手,沈既欲挑眉,用眼神无声?问她做什么。
投影前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宋再旖依然一言不发的,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故技重施的动作和某些记忆重叠。
沈既欲感受着那几秒里她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滑动,一笔一画慢条斯理地?写字,细密的痒从手掌的神经末梢一点点传遍四肢,再到心脏,喉结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不受控制地?滚动。
她写的是,谢谢你啊,哥哥。
写完,宋再旖笑眯眯地?想要坐直,收手,但被沈既欲直接反客为主地?握住。
然后就?这样一整节课都没有放开。
他的右手始终搁在桌上,偶尔翻书,边听老师讲解边记笔记,少?数时候习惯性地?转笔,青筋分?明,骨节修长,睫毛也长,不显秀气,反而?很好地?中和了五官的锋利感,垂下时阴影隐绰,侧脸专注,看起来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可无人知晓的桌下,他的左手却始终牵着她,勾起她的每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摩挲着,交缠着,后来嫌不过瘾似的,又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宋再旖被迫靠他更近一点。
两人的膝盖也在桌下贴紧了。
宋再旖见?状嗔他好好听课,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笑说听着呢,说这话时也学着她的样子,偏一点头,压低声?音的同?时俯低身体,让两人上课偷摸讲小话的坏行?不那么明显,宋再旖很快被沈既欲倾过来的气息包围。
一如既往的苦柠味,清冽又干净,很多年都没有变过。
其实没变的又何止他身上的味道。
这节是他们的法理课,应该还挺重要的,因为周围没人摆弄手机,都在不同程度专心听着课,教室里安静,只?有那些枯燥冗长的法律条文还在老师口?中一遍遍念出,窗边一缕孱弱的阳光斜进?来,勉强在课桌上晕开光影。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可能过两天就?会遗忘的午后,沈既欲和她对视几秒后重新自顾自看回课本。
而?宋再旖没动。
她看着他黑色的头发,深邃的眉眼,勾笑的嘴角,和小时候差不多,近乎等比例放大,没有长残,反倒越长越帅,从幼儿园就?被无数小姑娘以过家家为由追着跑的人,时至今日,就?算没有那张脸,那副皮囊,他穿衣的风格,讲话的腔调,一身的本事都足以掀起一场又一场风眼是他的漩涡。
可他偏偏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好多年。
这个结论是宋再旖在过去?半年,跟邹凌聊过,和都秋菡喝过酒,给周肆北打?过电话之后得出来的。
邹凌告诉她,沈既欲转学去?南城之前其实把很多都打?点过,比如她常订爱喝的那家牛奶原本临近停产,但沈既欲投了一笔钱,保证他们能够继续生产,比如他以她的名义给一中捐了栋楼,以至于后来她大庭广众之下打?李慕汀那一巴掌,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可学校还是保了她,大概也有这份考量在,比如他临走那一晚和他们这些朋友都交过底,换过人情?,说别让宋再旖受欺负,出了事该护就?护,甭管她占不占理。
都秋菡问她还记得康莉吗,就?是之前那个在新西兰和沈既欲扯上绯闻的女生,宋再旖当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倒不是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而?是因为都秋菡话里的绯闻两个字,突然意识到好像长久以来沈既欲就?没跟谁有过绯闻,哪怕一点苗头都没有,连朋友那条界线都被他划分得清清楚楚,也就?那时候两人闹别扭分开,才让康莉钻了空。
接着又反思当时绯闻传到她这儿,她是哪来的底气用“摩尔斯曼克不可能结冰”这样硬的话来回绝别人的呢。
都秋菡见?宋再旖终于有反应,笑一笑继续问她:“那后来你有再见?过康莉没?”
宋再旖想了想皱眉摇头。
都秋菡说那是因为康莉觉得你那话挺不给她面儿的,不服气,转头就?造了你几个谣,被沈既欲发现了,后面的话她就?没多说,只?是喝一口?酒耸肩,仿佛什么都在不言之中了。
周肆北
椿?日?
说的就?更多了,卖兄弟卖得可起劲,细数这么多年沈既欲背地?里为她打?过几次架,被她甩了脸气得不行?又是怎么把自己哄好再去?哄她的,这些她不知道、没在意的事他全都作为旁观者讲给她听,从有记忆的小学开始,时间跨度很大,跨洋电话打?的时间也长,将近两个小时,到最后宋再旖把挂断电话时的心痛归咎于话费太贵。
可是她也深知心里有块地?方彻底塌陷,近乎毁灭的天崩地?裂。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还没有弄清楚爱情?到底是什么的年纪,就?无师自通地?爱着她了。
……
下课铃响的时候,宋再旖的手已?经被沈既欲捂得很暖。
而?到了这会儿他想抽手收拾东西,宋再旖却没让,仍和他十指紧扣,沈既欲有些意外地?睨她,觉得今天的女朋友好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