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1 / 1)

“此生难得。你就让我最后遂一次心愿吧。”

***

长风赶到廓州崔府的时候,天色已近入暮。

暮霭沉沉,幽暗的府门灯火下,他抬手敛衽,飞身快步与养宁远还有一众几个亲卫一道上了台阶。

入府门之时,他的亲卫皆被拦下,只允了养宁远一人跟着他进去。

守卫阅过养宁远递过来的请柬,躬身拱手行礼后,朝府内高声通报道:

“河西节度使到。”

庭院中围在各个角落的宾客停下了交谈,十几双目光纷纷望向府门前一道高彻轩昂的身影。

只见来人身着雪云缎袍,腰系玉銙蹀躞,步履沉稳,走动间英姿勃发如流星飒踏。他的面庞自暗处而来,渐渐落入庭院渺渺的喜烛灯火前,照出了其人阴云密布的神容。

众人见了他,心中各存几分诧异。

素闻河西主帅一向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如此人情场合。更何况,经凉州易手一事,河西萧氏和陇右崔氏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而河西的人是来了,看这位两位来客的面色,倒也不像是来贺喜的样子。

一时间,窃窃私语在静谧的庭院中此起彼伏。

长风掠过一路上向他行礼示好的众人,鹰隼般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宾客,并未见到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他连夜逃跑的夫人,似乎不在其中。而新郎崔焕之,亦不在场。

他的目光越过纷扰的人群,最后落在了于内宅外围巡逻的府兵身上。

他眉梢一动,眼皮一垂,缓缓压平了唇角,微微侧过身去。宁远见状附耳上去,听他低声道:

“你可注意到了?”

宁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色一紧,道:

“崔府的府兵似有异动?”

“嗯。府兵的布置,每四轮一换,每轮纵横共九九八十一人,恰好切合兵力列阵,只要一声令下,即刻变换阵型便是无往不利。”长风双手覆在背后,浓眉紧皱,道:

“今夜婚宴,崔府必有大变。”

他克制着心底不断涌起的暗潮,对宁远令道:

“今日来的都是各方节度使或都督,与我都是熟识,我不便大张旗鼓找人,你替我探一探,待找到夫人,莫要作纠缠,即刻离开此处。”

“陇右与河东的局,我河西不宜掺和。”

此时,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两列带刀侍卫正簇拥着几个绯色官服的阴柔男子向大厅中走去。

为首之人面施脂粉,雪白如纸,双手交叠于宽大的怀中,臂弯里搭着一柄麈尾拂尘,款步行走时,纤尘随风拂动。

“崔府之中,为何会有长安来的三品宦臣?去查,那个人,可是圣上身边的张恪张公公?”长风盯着那几个面色张扬,神态倨傲的宦官,最终牢牢定在为首之人身上。

看清了那人后,长风淡漠的脸色开始发白,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远四处探听了一番,向他诉道:

“正是张恪。将军,如何认得长安之人?”

长风抿唇不语,暗自掐紧了别在腰间的剑柄,指骨用力到泛着青灰的白色,几近要紧铁质的剑柄折断似的。

他不仅认得,还必要杀得。

因为,当年正是此人,为了迫害他河西萧氏。囚禁了他心尖上的人,不断逼供折磨于她,害她经年来不仅终生开始惧高,还身患魇症,时好时坏。

这张脸,他会牢记一辈子,必不会错认。

今日相逢,便是上天赐他报仇的机缘。

宁远继续禀道:

“听几个宾客说,这几个宦臣是圣上护送河陇侯回陇右的使节。”

“使节?名为使节,实为监管。崔嗣这一趟,回来得极为不易。”长风扬了扬眉,把玩着腰间的剑柄,黑沉的双眸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幽声道,“正因为不易,崔嗣他才不肯那么轻易放手罢。”

长风不由在夜色眯起了眼,徐风拂过,掩住了他眸底的狠戾。

他的心中,已开始暗暗谋划了一个杀局。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唱礼官在厅前的廊柱下高声道。

长风隐没在人流中,随着三三两两的宾客,朝喜厅走去。

众人的眼光起先都聚集堂前,那位今日风头无量的新郎崔焕之身上。他身着厚重而华丽的交襟喜服,周身一贯覆满赤金之色,其人身姿高阔,俊面含笑,凤眸眼尾微微翘起,涌动着难见的喜色。

谁人见了,不啧啧称叹他一表人才,于是各自时不时地向坐于高堂位上的河陇侯崔嗣奉承美言几句。

不出片刻,言语的声音渐悄,好像被什么东西所摄住,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是身着赤金喜服的新娘,被侍女从门外扶着,缓步走了进来。

她被一大张喜帕覆着面,看不见容貌,只得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姿,莲步生风,婷婷袅袅。双手叠拢在繁复花纹的腰封前,赤金的袖口掩不住一双细腻的皓腕,那皎白之色便露出来些许。

新娘抬手间,隐约露出对襟直领嫁衣里别着的那把银雕匕首。

那抹闪亮的银掩在一片赤红间,只不过一晃而散,却好似从此定在了长风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