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1 / 1)

“殿下,我早就和你说过的,”希乌目光平淡,细长的眼皮褶皱撩开来,和煦如风的玉面上寒意透彻,一字字道,“害你长姐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玩味地看着清河目露惊色,面色一点点开始发白,轻声笑道:

“你我当日联手,除去了掖擎,如今,我已万事俱备,只欠长风将军了。哈哈哈哈……”

清河脊背已被涔涔冷汗所透湿。

不必希乌告诉她,她也猜到了几分。那日,他们交易了何物。

希乌当时只有回鹘王庭的政权,并无兵权。所以定是得了玄王的部分兵权,才对他们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羽翼渐丰,大权在握,他就要一一践行当日誓言。

他是来找她的夫君报仇的。而她,就是最好的那颗棋子。

“你要如何才肯罢手?”清河克制着剧烈的心跳,额汗一层又一层,强撑着孕期酸麻的身躯,在椅背上绷直了脊背,问他道。

“你们一对夫妻倒是相像。”希乌双手抱起了臂,带着得胜者的姿态审视着她从容不迫的面容,目光一偏,落在她已被冷汗浸湿的鸦青鬓发上,转而微微一笑,道:

“那日,玄王也是那么问我,如何才肯放你离开。”他顿了顿,似在回味,啧了一声,道,“要知道,他本可以不必求我,直接将你带走,以我当时之力,根本拦不了他。但他非要我以可汗之名向长安递诏书,遣清河公主还朝,名正言顺地让你归唐,由此不辱没你的名声和大唐的盟约。此番心意,可真是感天动地……难怪堂堂大唐公主,会对一个投敌的叛将如此死心塌地,为他抛却公主的身份,心甘情愿嫁予他。”

“如此郎情妾意,真是令人艳羡。”希乌面容清俊,笑得嘲讽。

清河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念头,心间已开始隐隐作痛,她死死盯着希乌,道:

“除了让他助你扶植毗伽上位为可汗,让你成为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再允你玄军一半兵权,你究竟还让他做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掖擎寿宴那日,你长姐所受的耻辱么?”希乌神色已不见了方才的风轻云淡,黑漆漆的眸中露出一丝狠戾,咧嘴笑道:

“当日,你长姐所受之辱,我定要他百倍奉还。”

清河瞳孔大开,胸口已是酸涩无比,心潮如澹荡的洪波不断涌起。

脑中如有惊雷闪过,她忽然明白了,平日里还是共浴时,她的夫君为何从不让她看到他的背。二人欢愉之时,她的手指若是无意中碰到他的脊背,都会被他很快捉了回去,放到别处。

有一回,她顺着他的腰线攀过去,分明能感到他背上似有数道与她手腕一般粗的疤痕,皮肉虽已凝结,但凹凸不平的触感仍可见伤口初时之烈。她当时就有异感,深觉此伤并非战场上寻常的刀剑所留。

可有关背上之伤,他从未与她说起过分毫。

清河攥紧了手心,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已是湿红一片的双眼望着希乌敛衣坐正,说出了答案:

“当着王庭所有人的面,跪地承受一百鞭。当日,我见他越是一声不吭,我心中便越是痛快。”他唇角浮出轻浅的笑意,道,“如今他的伤该好了,我余恨未消,所以,他该拿命来还了。”

希乌举起杯盏,浅啜了一口已寒凉的茶水,皱了皱眉,道:

“他已收到到线报,知爱妻被我所扣,必会亲自前来。到时,他一旦入了王庭,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不会任你摆布的。”清河抬首,面上沉定而冷峻,道,“他是河西军主帅,身兼西北万民之责,守疆大任,必不会为一己私情,随你驱使。”

希乌冷笑一声,将桌前的棋盘一把推翻,零零散散的黑子白子纷纷坠落案牍,四散在地。他咬牙道:

“他害了你长姐身死。我和你长姐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掖擎的寿宴上,本就差一步,就可以达成了。当日,我眼睁睁看着你长姐为掖擎所辱,又无能为力,只得看着他脱身,逍遥远去。为何你们就可以终成眷属,而我和你长姐就要天人永隔?”

他本来清润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笑容阴恻,道:“如今,就算倾整个回鹘之力,都要让他给你长姐陪葬。”

“希乌大人!”清河恨恨地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倏地提高了音量,声调更是多了一分厉色,直击人心:

“希乌大人如今已是回鹘摄政王,掌回鹘万民生计,可汗尚且年幼,摄政王辅政,需得在其位,谋其政。上位者,饮得是民之骨血,食得是民之膏腴,岂能为昔日私怨,引回鹘与大唐开战,让两地百万生民,沦陷于战火?!”

“长姐之命可贵,天下万民,难道就是贱命?若是长姐还在,看到她以命护下的大唐回鹘之盟被你如此践踏,她所信任的希乌大人如此癫狂,是非不分,该会如何痛心?”

毡帐中忽然静了下来,一时落针可闻。帐外,朔风凛冽,风声如泣如诉,似在呜咽。

女子孕中仍然纤细的上半身因剧烈的心跳而起伏着,侧影浅浅投在随风鼓动的帐布上,带着分明的颤意。

见他背身不语,清河又轻轻摇了摇头,语调平静而淡漠,道:

“此外,我长姐心有所属,对大人不过是知音之交,并非男女之情。”

希乌怔忪了半刻,忽而笑了一声:

“公主能言善辩,我自愧不如……你不是方才问我,要如何才肯罢手?”他起身高倨在上,低睨着座位上临危不乱的女子,眸光幽暗而深邃,道:

“我要公主代替你长姐,在王庭常伴我左右。我与公主一道,烹茶品棋,一生相伴。不好吗?”

希乌忽然起身,越过二人相隔的矮案,抬手轻触她的眼角,用拇指掩住了她那颗泪痣,目中渐渐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道:

“如此,真是像极了。”

清河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沉滞的躯体因为忽然一动而颤抖起来。她忍着下腹突如其来的绞痛,硬声道:

“罗敷已有夫。不如摄政王大人即刻赐我一死。”

希乌唇角噙着冷笑,目若寒泉,拂袖离帐前道:

“哼,我已失东隅,必要留下桑榆。公主殿下,就好好待在我帐中罢。”

“你别走!”身后传来她的喊声,希乌脚步一停。

他回身望去。

只见方才还大义凛然,身正不阿的女子,此刻已跌坐在他方换了新绸的榻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覆在凸起的腹部上,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双眸惶然,求助地望向他,续道:

“你快叫人来……我,我要生了……”

***

天间不知何时已落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倾覆千里,在天地间连绵一片,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