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山拿出背篓里的?馒头,不顾他们的?拒绝,一人塞了一个,然?后才道:“我?爹也是这么个想法?,地里的?庄稼丢不得,我?家的?意?思是找几户信得过的?抱成团,想办法?把村里那群流民赶出去。”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旁一直没说话的?二?癞爹,问道:“勇子,当时你是第一个发现流民的?,你看清楚没有,他们大概有多少人?手头拿着啥家伙什?”

“约莫瞧着有三十几个人。”二?癞爹想了想后说道,当时他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回村通知大家,哪还有那个胆气细数有多少人,“为首的?是五个汉子,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长?得也是牛高马大,瞧着和你们兄弟差不多的?身材,其中有三个汉子拿着砍刀,两个拿的?是斧头,其他人拿着镰刀柴刀之类的?农具,大致一看没有一个空着手。”

赵大山面露思索,三个人拿着砍刀,两个人拿着斧头,看来流民也有很明显的?等级之分,瞧着是五只领头羊,实际带头大哥只有三个。

“大山,咱想把流民赶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二?癞阿爷叹气,“我?们就是一群泥腿子,一把菜刀传三代人,缺了口都舍不得丢,咱就算想硬气起来,撑着胆量反抗,可人家手里拿的?是刀,我?们拿什么去拼啊?”谁都不是天生的?孬种,家被占,粮被抢,甚至有些人婆娘还被糟蹋了,但凡有点?血性的?汉子都忍不下去。

可反抗不是嘴皮子一磕一碰就能?成事的?,实在是两边差距太大,憨头憨脑冲上去就是白白丢命。他们丢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死了后,婆娘娃子谁来保护?就算日后流民走了,没有男人撑门户,孤儿寡母在村里活着也要被人欺负。

“今日你阿爷他们看见的?炊烟是赵有才家烧的?,他当初不听村里的?劝告,没往山上藏粮,这饿了三日实在受不住了,就把家里那条大黄狗给骗了去。火就是他烧的?,他们一家老小围着火堆吃肉,流民进山的?时候,火星子还没熄,刚好被逮了个正着,赵有才拿不出粮,他婆娘被抓下了山,他和他爹娘还有两个儿子全都被杀了,尸体被丢在地窖里,连带着那堆狗骨头一起。”

他之所以这么清楚赵有才家的?遭遇,就是因为他们两家地窖相隔不远,大黄狗哀嚎的?时候他们就听见了,当时勇子就骂赵有才不是个东西,当初若不是大黄狗警醒,地动时他们一家都要被埋,如今说杀就杀,真是半点?没得良心。

可他们也没办法?,毕竟那是人家的?狗,别人要杀要剐也不是他说了算。

老婆子也说他们家这么烧火怕是烟要飘出去,恐会招来人。结果真让她说着了,流民上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子躲在地窖里,听着那头传来的?惨叫哭求,他们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原本?还担心被供出来,没想到流民心狠,见赵有才家的?地窖里没有粮食,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一家汉子给杀了,把他婆娘虏下了山。

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得让他们胆寒对方的?果断和心狠手辣。

他们在地窖里躲了一下午,生怕被发现,傍晚时才敢出来。

后来他和儿子大着胆子去那头查看情况,发现他家地窖一滩血迹和乱扔的?尸体,画面惨不忍睹。

第50章 第 50 章

赵大山听得胆寒, 再一次切身感受到流民的残暴。

说他们是曾经良民,都有些侮辱了“良民”这个称谓,他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算他们一家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饿到刨树皮, 吃观音土……最后甚至为了活下去,他可能也会走上抢别人?粮食这一步,但他绝对不会对无辜之人?举起屠刀, 更不会欺辱妇女, 残害幼儿。

无家可归的流民, 和挥手就是一条人命的残暴匪徒, 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虽然两家关系很远了, 但姓赵的祖上都是一个祖宗, 即便这次想抱团驱逐匪徒都没有考虑赵有才一家, 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 知晓他们一家老小死?状惨烈,他心中仍是控制不住升出一股强烈的愤怒,对那群已经不能称之为流民、而是残暴毫无人性的匪徒的强烈厌恶!

同时, 他又很是看不上赵有才, 当初族里再三叮嘱最好往山里存些粮以备不时之需,他愣是不听, 嫌麻烦,不愿意担上担下,梗着脖子坚信流民不会来他们村, 挖个地窖都是敷衍了事。结果如?今饿了几?日肚子, 没想过寻相熟的人?家借一借,没想过山里吃食多, 小心些出去挖点野菜也?好,下个套子也?罢,就算多走两步路寻些野果吃食也?好,靠山吃山,三五几?日就能把你饿死?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你愿意下嘴,刨树根都饿不死?,结果他干的是啥事儿?把家里那条忠心耿耿的大黄狗杀了!

赵大山简直想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是个没良心的缺德东西,若是没有地动那一遭,他要吃狗,那是他下得去手,狠得下心。可经了地动一事,谁不知晓当初他们一家能完完整整跑出来全靠大黄狗一个劲儿刨门把他们一家吵醒,这和救了他们全家的命有啥区别?

说句难听话,他就是跪下给?大黄狗磕两个头都是应该的。

可他呢?饿得把救了自己?命的狗给?吃了!

真他娘的,活该两个字在舌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算了,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怎么把剩下的人?找到。

于是他看向二癞阿爷,直接道?:“叔,我这次来的目的你也?晓得了,咱两家的关系不搞那些虚头巴脑,你直接给?我个准信,敢不敢和我家抱团?地里的粮食我家万万舍不下,就算缺胳膊少腿,甚至丢命,我们都是要搏一搏的。而且他们烧了我家的房子,这个仇结大了,我和我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不从他们身上报复回来,我枉为男人?。”

让爹娘妹子婆娘儿子无家可归,这是一个男人?没本事的表现,他和老二老三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

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如?今世?道?渐乱,一味想着躲避,那就是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安稳日子也?是基于有本事的前提之下,这次的事情?也?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把他们打得醒醒的,无人?欺他们时,自然要缩在自己?的窝里过平淡日子,这是他们的追求。但若是有人?要爬到他们头上拉屎拉尿,那就是拼了命去也?得和对方?干起来,不能孬。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老祖宗早八百年就告诉他们了。

“咋不敢?当然敢!”二癞阿爷一拍大腿,甚至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我老胳膊老腿只会拖后腿,让勇子跟你去,大山,叔和你明说,勇子就给?你使唤了,就算最后他命不好人?没了,叔婶也?不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他没本事,有人?带他一把都是他福气。”

天下没有白啃的馒头,二癞阿爷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他心里门清,自己?不聪明,那就跟着聪明人?干。干的好了,日后就是值得信赖的自己?人?,赵家五个小子,他就一个孙子,就算勇子真没了,他家日后有赵家关照,等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儿媳孙子在村里也?不会被?欺负,若是这次没有上赵家这条船,或许眼下他们得了片刻安稳,但日后的日子许是更加难过。

大山第一个就找他们家,就已经说明自家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么难得的机会,还不赶紧抓住还想咋整?!

“成,那我先带勇子去找全子。”赵大山笑着拍了拍二癞爹的肩膀,对老两口道?:“叔婶,我让小五留在这里,我家狗子机灵,若是有啥事儿就使唤它来寻我们,我们立马回来。”

“行,你们放心去就是,老头我还有点用,你不用担心。”二癞阿爷摆手。

没多耽搁,二癞爹带着赵大山去了赵全家所在的地窖。

离得确实不远,一个上一个下,爬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赵全两口子抱着狗剩躺在铺满树叶的地上睡大觉。听见脚步声靠近,赵全立马睁开?了眼,一把握着身旁的斧头,低吼道?:“谁?!”

“是我,勇子。”二癞爹赶紧出声,“还有大山,我们有事找你商量。”

听见他的声音,赵全紧绷的身体?一松,忍不住冲着黑暗中的两道?影子抱怨:“大晚上的不好生在自家地窖待着跑来我这里干啥,吓死?个人?了。”连忙安抚被?吵醒的婆娘和儿子,他又忍不住生气:“有啥事不能白日商量,跟他娘的像道?鬼影一样,我还以为我太爷大晚上来找我了。”

“哈哈,滚犊子,自己?眼神不好怪谁。”眼神不好的二癞爹毫不客气骂回去,拉着赵大山一屁股坐在了赵全身边。

赵全比赵大山要小一辈,按辈分算他还得喊他一声大山伯,尽管年纪相仿,赵全面对他却?不敢像和二癞爹一样随性,略有两分不自在地问?道?:“啥事儿这么着急啊,赶夜路都要过来说。”

赵大山就把之前和二癞爷说的一番话和他说了一遍,赵全听后却?没有立马答应,反而显得有些沉默。

他老娘去的早,爹也?死?在了地动里,如?今他就只剩下妻儿陪在身侧,山下的田是重要,但比不上他婆娘和儿子重要,如?果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他宁愿带着妻儿去当流民,都不是很愿意拿着自己?的命去博。”

博不起啊。

如?果他死?了,留她们孤儿寡母在世?上该咋活?他婆娘性子弱,儿子还瘸了,若是没他护着,岂不是谁都敢上来欺上一欺?

“勇子,大山伯,我家这情?况你们也?晓得,娟子扛不住事,狗剩又小,自打他腿瘸了,也?就小五他们才愿意和他耍,村里的大头三头他们见着他就喊‘小瘸子’,我是真不能出事啊,我要是死?了,她们可咋办?”

他不像勇子,好歹老爹老娘还活着,能搭把手,现在他家就全靠他一个人?撑着。

“全子,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我体?谅你的难处。”赵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表情?认真道?:“但是你要想清楚,粮食吃完后你家该咋办,你能带着媳妇儿子在山里待一辈子吗?猎户的日子也?不好过,浅山不藏人?,深山太危险,春夏秋季还罢,勤快一些可能饿不死?,可遇到像去年那样的大雪封山你们该咋办?冷都要冷死?!若是你不打算待在山里讨生活,那就说去外?头,你没有路引哪里都去不了,被?人?发现就要被?当做流民抓起来,若是你去当流民,赵有才一家的结局相信你在上头也?能知晓一二,流民不好当,这种?人?要么性残害人?,要么性弱被?欺,尤其你还带着婆娘和儿子,你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护住她们母子。”

赵大山语重心长和他分析,世?道?安稳的时候,官府对百姓的出行就管控得十分严格,不管去哪里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就寸步难行。现在世?道?乱了,或许能钻个空子,但人?离乡贱,除非你有天大大本事能护住妻儿养活妻儿,否则被?逼到绝路那日,世?上又会多出几?个流民。

逃荒,除非是到了最后那一刻,否则没人?会选择放弃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而眼下就是还没到那最后一步。

黑夜里,山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作响,赵全的媳妇打了个哆嗦,正在沉思的赵全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肩膀,大掌搓着她的手臂,凉飕飕的,和他的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