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在山里挖了不少野菜,荠菜, 马齿笕、野葱、鱼腥草、蕨菜、蒲公英,荠菜和马齿笕不管是凉拌还是烙饼包饺子都很鲜美;野葱更不必说,炒肉炖汤都可放些,它?更多是作为调味料,加上少许香得遭不住。

鱼腥草评价不一,喜欢的顿顿离不得,不喜欢的甚至不能接受这道菜出现在饭桌上。老?赵家就是如此,赵老?汉和大房一家都喜欢,在山里见着都能拽片叶子扔嘴里嚼,王氏和赵小宝则不喜欢,碰都不愿碰一下,二房属于捏着鼻子能吃下去,三房是捏着鼻子一边吃一边打干呕又不愿意吐掉。

蕨菜凉拌和炒肉都很香;蒲公英更不用说,年年春日?都要挖些,既是野菜,也是药材,有?清热去火的效果,很能上乡下人的饭桌。

山里还有?不少能吃的野菜,像赵小宝喜欢的香椿煎蛋,王氏琢磨回头让小五他们再去摘些,家里不但要蒸馒头烙饼子,还要炒些荤腥大菜,再凉拌一些野菜放到?木屋里,毕竟不能顿顿啃馒头,他们大人还罢,有?的吃就成,但小宝不行,还得另外给她做点吃的。

家里的细面?,王氏的分配里只有?闺女一个人,不管是馒头包子饼子,都要给她单独做一份,她嗓子嫩,不能和他们一起吃粗面?饼子。

“娘,明儿再去挖些野菜回来吧,我瞧这背篓拾掇出来也不多,今晚就能消耗一半去。”凉拌野菜不管是下粥还是配馒头都很下饭,家里汉子多胃口大,野菜山里挖的不心疼,一顿焯半盆,要小半背篓的野菜才够量,朱氏琢磨了这点怕是不经用。

“叫小五他们进山去挖,一群娃子在家吵得慌,去山里避着人,正好让金鱼教他们算术。”家里要蒸大量的馒头,灶膛里必是一日?到?晚燃着火,金鱼看?不见馒头包子会疑惑东西都放到?了哪里去,只有?让孩子进山,在密林里瞧不见家里灶房的炊烟,她们做啥都方便,蒸多少也是她们说了算。

“成。”说到?学算数,朱氏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小五他们认字不咋样,算数倒是学的还可以,能从?一数到?五十不打磕巴了,上次我不小心偷听到?一耳朵,数的很是顺溜。”村里好些娃子连二十个数都数不明白,朱氏心里高兴啊,她觉得儿子不笨,再学些日?子一百个数定能学会,她也不指望他多出息,能像他三叔一样就成。

“慢慢来,孩子学习催不得,机会给他了,能学多少全看?个人本事。”王氏说。

朱氏笑着点头:“学习哪里是能逼出来的?娘,我心里晓得呢。”

婆媳二人说着话?,手头动作却不慢,木盆里的水渐渐变得浑浊,各种野菜分类放在簸箕里,朱氏端着水盆把?脏水泼到?院外,又去舀了半盆干净的清水,还得再洗一遍,他们家饭食侍弄的干净,可不能混着泥土,吃着磨牙齿。

灶房里白雾升腾,一股米香飘了出来。

一甑子米饭,沥出大半盆浓稠飘香的米汤,赵小宝早就在灶房里守着了,连同赵喜,姑侄二人排排站在角落,小嘴微长发出一声“嚯”的惊叹,乖乖巧巧攥着小手,在一旁眼巴巴望着。

罗氏看?得心头直乐,忙完手头活计,抽出空来,她从?碗柜里拿出一摞碗,扭头冲外头喊道:“要喝米汤的自己来舀哈。”说着,她给守在灶房的两个馋嘴娃一人舀了一碗,摆手让姑侄俩去外面?喝,灶房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人。

“二婶,我也要。”

“娘,我也要喝米汤!”

小五他们一窝蜂钻进来,灶房里顿时挤得满满当当,转个身?都能踩到?不知道谁的脚。

“不要来灶房挤,小五把?米汤端去堂屋,带着弟弟们去堂屋喝。”罗氏一巴掌拍在和喜儿抢碗的赵登身?上,骂他,“盆里那么多你不要,非要抢你弟弟手里的,他的香些是不是?敢撒在地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登被抽了一巴掌,嘴里嘿嘿乐个不停,他飞快拿了一个碗,跟在端着米汤的大哥身?后,哇哇大叫着跑出灶房。

天?色将?晚时,赵老?汉和赵大山也回来了。

一家子挤挤挨挨坐在堂屋,桌旁的甑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大米饭,菜倒是简单,一盆凉拌荠菜,一盆萝卜炖肉,一盆猪油渣炒白菜,前者量多,后两者肉少菜多,尤其是猪油渣,只有?十来块,虽然少但油水很足,一群娃子冲着油渣白菜直流口水。

王金鱼久违地捧着一碗米饭,不知是太久没有?吃大米饭让他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今晚的米饭比他以往吃的所有?都要香,米粒颗颗饱满,很有?嚼劲儿,他连菜都不想夹,光是吃米饭就觉得好满足。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虽然他们的主食是粗粮,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吃上一顿大米饭,但米饭啥味儿,越是珍贵记得就越清楚,赵老?汉就觉得神仙地种出来的粮食比外头的香,他也不知道咋形容,毕竟看?外表都差不多,可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煮饭的罗氏感觉尤为明显,妇人家日?日?围着灶台打转,最能感受到?其中差别,不说米饭,就说沥出来的米汤都不一样,自家的寡淡,神仙地的浓稠,差别很是明显。

王氏牙口不是很好,她是用米汤泡大米饭吃,感觉满嘴都是米香,她甚至不愿伸手夹一筷子菜,怕破坏了嘴里的味道。

小娃子们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埋头一顿刨饭,筷子撞碗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小宝今晚添了两次饭,被一家子夸得飘飘然,举着空碗对爹娘放话?:“小宝天?天?都要吃三碗米饭,米饭好吃,今晚的饭最好吃了,小宝天?天?都要吃!”

“好好好,多吃饭身?体?好,不生病不喝药,早点长高长大。”赵老?汉闻言笑出一脸褶子,想到?木屋仓房里满满一粮仓的粮食,他大手一挥道:“小宝爱吃就多吃,日?后顿顿大米饭,让你三个嫂子给你煮,想吃多少都有?!”

他已经决定了,回头腾出空来,全家汉子都给他轮流去神仙地里开荒!

他要再开十,不,再开二十亩地!

他要种它?个二十亩的水稻,一年收万把?斤粮食,让老?婆子天?天?喝米汤,让小宝顿顿吃大米饭,他要让闺女当个大地主!家里的儿孙都是免费长工,长工既不用再饿肚子,地主还有?吃不完的粮,简直两全其美,赵老?汉觉得自己找到?了未来努力的方向,日?子充满了盼头呢。

饥荒般的前半场吃完,大家伙肚子里装了货,不再那般急切地往嘴里刨食,赵大山说起了村里商量许久后定下的安排:“从?明儿开始,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汉子,两人为一组,一个巡山,一个放哨,有?相熟的人家可以自行凑队,如果找不到?人,也可以等村里人安排。”

他夹了一筷子白菜塞嘴里,继续道:“我和二癞爹商量好了,咱两家组一队,巡山放哨换着来。”

他们村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两户一组,差不多半个月轮一次,既不耽误地里的活儿,村里还能多一层安全。除了春芽阿奶那等斤斤计较、说李嫂子家没有?成年汉子占了村里便宜的不讲理老?妇,基本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伙都同意这个安排。

而?村里之所以不打算安排妇人巡山放哨,也是考虑到?若是真遇到?流民?,汉子还能跑,跑不掉也能挣扎一下,就算最后挣不脱,顶多就是个死。可妇人不一样,妇人家脚力差,力气弱,若是真遇到?流民?,怕是会生不如死。

赵大牛他们在镇上打听到?的消息,那个被抢的村子,被杀的全都是反抗激烈的汉子,而?妇人的下场更是凄惨,但凡家中有?婆娘闺女的人都听不得下面?的话?。

村里的意思就是,若是发现流民?,千万别和对方硬刚,要赶紧跑回村里报信,然后全村人往山里各家的地窖跑,能跑脱的就是运气好,跑不脱的就是命该如此。

他们晚霞村偏僻,在他们前面?还有?好几个村子,周家村就是其一,流民?越过它?们来到?他们村的几率较小。但啥事儿都有?个意外,怕的就是运气背到?家,人家还真就相中了这穷乡僻壤,毕竟流民?也是人,是人就惜命,大村人多,若是遇到?有?几分血性的汉子,全村人团结起来拼死抵抗,粮食抢不到?不说,怕是还要丢了命。

小村子不同,人不多,就算全村拧成一股绳力量也有?限,但凡多来几个流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要拼命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

晚霞村的村民?都不是傻子,商量好后村里又组织开了一次大会,这次是抓阄。

村里虽然也有?合不来三天?两头吵架的人家,但没有?全村排挤某一户这种糟践事,两家凑队倒是十分顺利,各自都找到?了相熟的人。等组队完毕,就是抓阄决定哪一组第一个巡山放哨,因?为是头一遭干这种事儿,大家伙心里都没底,都不愿意第一个出头。

为了公平起见,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拼运气!

村头大树下,气氛热火朝天?。

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小娃子们爬在树上,妇人们吵作一团,村老?们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两两站在一起的汉子们排队抓阄。

规则也简单,太复杂的他们也想不出来,就用一捆木棍,按长短计算,谁抓到?短的就第一个上,第二短的第二个上,以此类推。

为了公平起见,抓木棍的是村里一个老?光棍,没婆娘儿孙,算是村里的破落户,四不沾。而?他能活到?现在全靠村里接济,谁家的饭碗他都端过,给谁开后门都亏良心。

赵大山和二癞爹是第三个去抓棍的,赵大山是代表,二癞爹一副完全以他马首是瞻的跟班模样。他儿子二癞也是,跟在小五兄弟几个身?后,紧张地直咽口水。

“爹,抓根最长的!”赵小五振臂高呼。

“大伯,大伯,大伯!”谷丰登喜鱼,再加一个激动地直跳脚的赵小宝,赵家小啦啦队扯着嗓子直嗷嗷,给赵大山加油助威,“最长,最长,最长!”

赵大山原本不咋紧张,给一群娃子吼得忍不住在裤腿上狠狠摩擦了两遍手掌心,他来之前刚蹲了茅坑,俗话?说沾屎如碰财,好些在路上踩了狗屎的都能莫名其妙捡到?一枚铜板,他寻思自己今儿运气应该还成,咋都不会挑到?最短的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