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未捷身已半死不?活。

尽管身体遭受了一点小小的磨难,但期待紧张喜悦的心情依旧,赵老汉爬起来?,把?竹耙子等除了镰刀和凉席外的一应小物什一股脑全丢在地上,他双手握着?打拌桶微微一使力就扛了起来?。

一手握着?镰刀,单臂扛着?打拌桶,五旬老汉昂首挺胸朝着?田里走?去。

自?然是从离悬崖最近的那?块田开始割,赵老汉把?打拌桶丢地上,下田先割了一把?稻子,然后小心翼翼放到一旁,这是他要拿去木屋挂着?的“头稻”。

不?但可以当做纪念,还可以和儿子们吹牛,神仙地里的三亩稻,是他赵老汉开的镰!

他要把?头稻完好无损保存下来?,以供当代子孙瞻仰。

赵老汉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整个人?斗志昂扬,他一双大脚扎根在田里,弯下腰,割稻的架势已经摆好,然后伸手大掌抓着?一把?稻杆,一镰刀下去,嚯,那?声儿美妙的犹如天音呐。

真是形容不?出来?的好听。

赵老汉嘴里哼着?调子,哼哧哼哧埋头苦干,庄稼老把?式干活儿,无论是挥舞着?锄头垦地,还是握着?镰刀割稻,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被好生磨过的镰刀锯齿都泛着?光亮,刀身把?手处缠着?粗布,粗糙的宽大手掌握着?它,一刀下去,细齿磨着?稻秆,发出一声似清脆又似沉闷的声响。

被天音围绕的赵老汉,就像只身躺在粮仓里,浑身上下都被幸福包裹着?。

不?过片刻,田里便空旷了一角。

赵老汉感觉自?己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忘了拿汗巾了,他直起腰,干脆把?汗衫脱了丢田坎上,黝黑泛红的老腊肉皮肤好似被抹了油,一滴又一滴看不?清的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到脖子,又顺着?胸膛浸在裤腰里。

又割了小半时辰,他把?镰刀一丢,去把?打拌桶拉到田里来??*? ,再扯出竹席,一个人?费了老大劲儿绑好三个面,保证打禾时谷子掉不?到田里去。拾掇完打拌桶,他看向旁边摞得高高的谷子,思考着?自?己是一边割稻一边打禾,还是自?己只管割,把?打禾的活儿留给?大山他们?

他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干完三亩地的活儿,在小宝面前吹嘘他还能割十亩地的稻,那?纯纯是欺负娃子啥都不?懂,一个壮劳力从早上起来?开始干,干到傍晚收工,厉害些的一天一亩半顶了天,第二日?还会累的下不?了床,若是自?割自?打,一天割五六分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今还好,神仙地里还是春季,若是在外头,金秋八月太阳毒辣的很,正午和下午那?段时间得在家歇凉,只有清晨天不?亮开始干,傍晚太阳下山了才能抓紧时间割,甚至夜里得打着?火把?打禾,睡觉都是在晒谷场喂蚊子,得守着?谷子呢。

赵老汉寻思自?己边割边打不?但费事儿,还累得慌,宁可干一种?活儿,也不?能换来?换去,杂不?说,还觉得活儿永远干不?完,忍不?住心生烦躁。打定主意,他把?手头的稻子放回去,捡起丢在一旁的镰刀,像头勤劳的老黄牛,缓慢蚕食着?金黄色的稻田。

今日?的神仙地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豆大的汗珠砸在田里,赵老汉手掌宽大,愣是割三把?才放一回。他的身后,割下来?的稻谷高高摞起,随着?他的移动,稻堆像是不?规则长在田里的小山包,东一个西一个,看着?十分喜人?。

“不?晓得神仙地有没有雷阵雨,这几日?可千万不?能下雨啊,咱只能割不?能守的。”割了大概一个多时辰,赵老汉累得不?行了,从田里出来?,跑到小溪边喝了两口溪水,坐在田坎上休息时嘴里忍不?住念叨着?。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秋收离不?得人?,谷子一定不?能淋雨,不?然会发霉长芽,天一变就要赶忙把?谷子收起来?。可小宝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来?,她又是个小娃子,就算喊她帮着?守谷子,下雨了她也收不?了啊。

想来?想去也没办法?,他寻思还得给?天上的神仙烧炷香,县官不?如现管,小宝仙子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她天上的同?僚能有两分眼色,这几日?别下雨才好。

歇了一会儿,赵老汉继续去割稻。

累是真累,汗水一直流着?没停过,感觉浑身上下连裤衩都打湿了。可累归累,心里却是满足的,庄稼汉就是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一年就指望着?这几日?,就算累,这几日?也是幸福的累,连大淌的汗水都是甜的,是满足的。

赵老汉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直起腰看了眼自?己劳动了许久的成果,缺了口的稻田就像小宝啃的馒头,一亩地还剩下好多好多。

他感觉自?己干了很久啊,咋还有这么多没有割?

赵老汉有些不?服气,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老胳膊老腿割不?动了。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一定是稻谷的问题,稻谷长得好,一秆多稻,看田里摞起来?的稻包就晓得他没有偷懒。

他没忍住嘚瑟扬眉,仗着?四下无人?,一个劲儿吹嘘自?己:“哎,老头子能干不?减当年啊,大山兄弟比起我还是要差上三分。”

吹完牛,感觉腰杆一直弯着?有点遭不?住,他走?到田坎准备坐着?歇会儿脚。

人?一直干着?活儿不?觉得,坐下来?就觉得浑身都累,赵老汉此时双唇发干,喉咙一阵发痒,想喝水。

这里离小溪有点远,他累得有点不?是很想动弹,他忍不?住想若是在外头,这会子该是全家老小都在地里忙活,也不?用操心喝水的问题,三个儿媳都是贴心的,一大早就会烧上一大盆热水,等凉了,还会奢侈舀上几勺在山后寻到的蜂蜜,连盆带碗端到田里给?大家伙解渴。

蜂蜜水不?但甜嘴,还能防止中暑呢。

不?过这玩意儿不?好弄,他倒是知晓后山山崖有蜂窝,隔老远都能看见渗人?的嗡嗡声,但没人?敢去招惹,密密麻麻的蜂子能蛰死人?,想吃蜂蜜只能去碰运气,看蜂蜜会不?会多到不?堪重?负掉下来?那?么一两块。

赵老汉累得干脆躺在了田坎上,被天上刺目的太阳晃得眼睛疼,他没忍住喊道:“爹的小棉袄,小宝啊,给?爹舀碗水来?……”

“莫记仇咯,小心眼小宝。”

“顺便再捎个草帽……”

他抬手用手臂挡着?眼睛,嘴里一个劲儿念叨。

他其实就是累了,闭着?眼睛嘴里发闲随口嚷嚷几句,却没想真听见了闺女的声音。

“爹,你睡着?啦?起来?吃午食了。”赵小宝小心翼翼走?在田坎上,头上戴着?两顶草帽,小肩膀上跨着?一个小篮子,手里还捧着?个水瓢。

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把?手里的红糖水给?摔了,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慢慢走?,不?要着?急,看着?脚下呢。

赵老汉“腾”一下坐起身,扭过头惊呼:“咋真来?了?”

“娘烙了饼子,叫我给?爹拿些来?。”说话间赵小宝已经走?到跟前,她先把?手头的水瓢递给?爹,学着?爹的样子一屁股坐在田坎上,放下肩头的小篮子,随后取下头顶叠起来?的帽子,把?大的那?个草帽盖在爹的脑袋上,“爹快喝红糖水,小宝帮你尝过了,甜滋滋的。”她仰着?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望着?他。

赵老汉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没戳穿她偷偷喝红糖水,接过水瓢笑着?夸:“真是爹的好闺女,爹没白疼你,还晓得帮爹尝尝味儿。”

说罢把?水瓢递给?她,逗道:“甜吧,要不?再尝尝?”

赵小宝嘿嘿笑,没伸手接,她掀开篮子上头搭着?的布,露出里面的十来?张野菜饼。饼子烙的厚实,不?是那?种?薄饼,如今家中不?缺粗面,王氏也没有省,晓得他在神仙地割稻辛苦,孙氏背着?背篓进山,她就让她留下和娃子们挖笋,她则背了一篓回来?,没顾得上歇口气就开始忙活烧火烙饼。

听着?闺女软乎乎的嗓音细致说着?老妻如何为他忙活,赵老汉心里比喝了红糖水还甜,两条粗眉都要飞上了天,心里嘚瑟,嘴上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啃着?饼子直摆手;“就你娘闲不?住,又是烙饼又是红糖水,哎,你爹我糙汉一个,随便舀瓢水喝就得了,搞得这么麻烦作甚?叫家里的孩子知道可是要招来?笑话。”

赵小宝还小,听不?出爹的口是心非,老实巴交道:“小五他们还在山里呢,他们不?会知道的,爹你就放心喝吧,没人?笑话你。”

赵老汉偷偷瞪了她一眼,拿了块饼子开始啃:“这都中午了吧?你送完饼子就赶紧回去,免得被你金鱼侄儿回来?撞见了。”

“他们要下午才回来?呢。”赵小宝噘嘴,她要在这里和爹一起割稻,才不?要回去,“娘去山里给?他们送饼子了,叫小五他们这两日?在山里多挖些笋,改明儿就要抓紧时间挖地窖了。”

赵老汉晓得老婆子这是支开家里的孩子,小五他们倒没啥,主要是让金鱼这两日?在山里待着?。这会儿村里人?都在山里挖地窖,他们家还没开始动工,老三日?日?在山里打转,估计已经寻到了合适的位置,等挖完春笋,他们家就要开始忙活那?头了。

真是事赶事,闲下来?的时候一日?到晚在家抠脚底板,忙起来?脚板心的老茧都要磨掉几分。

“小宝吃午食了没有?”见她攥着?稻叶耍,天真不?知愁的模样,赵老汉老脸笑成了菊花,家里辛苦不?就是为了孩子么,这就是他们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