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的堂屋。
赵老汉和赵三地坐在雕刻着祥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椅子上来回磨屁股。
他们面前的桌上放着两盘精致的点心,悠悠茶香萦绕鼻尖,父子俩却没那个鉴赏水平,渴了就一口闷,喝完咂咂嘴,滋味是比他们在山里薅的山茶好喝多?了。
喝茶吃点心,父子俩半点不带客气的,主?人家?让他们别客气,他们也懒得?客气,反正?日后也不往来,也就不装模作样了。
陈大?陈二在一旁小心待客,茶水都换了三壶,收拾好情?绪的于琳琅带着换了身衣裳的贺瑾瑜姗姗赶来。
俩人眼睛都红红的,可见?大?哭了一场。
贺瑾瑜一见?赵老汉和赵三地,走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赵老汉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拉他,急道:“这是干啥啊,赶紧起来!”
“老人家?,救命之恩大?过天,让孩子给你磕几个头吧,你受得?。”于琳琅笑着说,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赵老汉祖上三代贫农,哪里和这样的贵人说过话?顿时僵直了身子,硬生生受了孩子三个响头。
于琳琅冲陈大?使了个眼色,陈大?去了一趟外头,不多?时,十几个侍卫整齐划一端着饭菜上桌,全是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摆了满满一桌。
“两位请上座。”于琳琅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听瑾瑜说你们一大?早就出门,连朝食都没有吃,走了好几个时辰山路实在辛苦,眼下时间太赶来不及备饭菜,午食简陋,还请不要?见?怪。”
赵老汉下意识站起身,又是拱手又是弯腰,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有啥礼仪,干脆瞎做一通:“哪里哪里,将?军夫人客气了。”
赵三地忙跟着起身弯腰拱手,行动间椅子被?推得?“嘎吱”作响,正?欲叫他们别客气的于琳琅话音一顿。
父子俩臊得?面红耳赤,看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将?军夫人,即使对方并未露出任何轻视或不满,他们仍是觉得?别扭难捱,这饭真是吃不下一口啊,还不如回家?啃馒头自?在。
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局促,于琳琅借口还有事,让贺瑾瑜在此陪他们父子二人用饭。
她走之前,还挥退了陈大?等人,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等人都走了,赵老汉才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扭头看向明显已经不太一样的贺瑾瑜,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这衣裳一换,谁还能看出这是跟着小五他们满山跑的王金鱼啊。
这就是门第,这就是差距,同样一身衣裳,小五穿上就是台上的戏子,不伦不类。
瑾瑜穿上,就是少爷,是本该如此。
“瑾瑜,日后要?好好的啊。”他心里无端生出了些距离感,不是他不亲近孩子了,是觉得?不该亲近了。
见?他不动筷,贺瑾瑜心里有些难受,于家?的东西便?是再简陋,在赵家?眼中都是天上地下触摸不到的金贵物,这桌子饭菜若是出现在家?中的餐桌上,小五他们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可出现在于家?,阿爷和三伯连筷子都不敢动。
“阿爷,三伯,你们吃一点吧。”贺瑾瑜似乎也感觉到了阿爷的疏离,他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不想他们远了自?己。
赵老汉心下难受,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吃了起来。
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顿饭的时间,贺瑾瑜说了好多?的话。
他说,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去边关了,京城去不得?,那里对他而言不是安全之地,反而是埋骨之处。他的外公如今处境危险,舅母这次大?张旗鼓来庆州府找他也是冒险之举,回边关的路上许是并不平静,好在舅舅和外公留有后手,路上有人接应。
他还对赵老汉透露了一个消息,是刚刚舅母告诉他的,朝廷有意在庆州府内征民兵,不日便?会降下旨意,时间大?概在秋收之后,此次征兵极为严苛,不许用银钱替之,也就是除了有功名?的读书人,其余百姓,无论是富户还是工匠,亦或贫农,家?家?户户都躲不过,都要?去服役。
说完,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赵老汉,小心问道:“阿爷,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边关吗?”不等赵老汉拒绝,他忙补充,“这是我舅母的意思。”
他低下头不敢看他:“我舅母说,这是陛下的旨意,她便?是想帮忙如今也不敢轻易插手。还有那背后之人,若是顺藤摸瓜查到你们身上,反倒会给家?里遭来灭门之祸。”
赵老汉听到他说征兵,再一次感叹他家?小宝仙子果然是神仙下凡,瞧瞧,瞧瞧这未卜先知的能力,嘿,他家?早就知道了!
暗自?激动完,他又瞬间冷静下来,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他想了想,道:“瑾瑜,替我谢谢你舅母,我们一家?就不跟着去捣乱了。”要?说一点不心动那是假的,但要?说特?别想去,那更是假的。
边关那是什么地方?和外族人打生打死的埋骨地儿!更别说瑾瑜的意思,去边关这一路怕是不太平,就算路上有人接应,这群护卫肯定也是紧着将?军夫人和瑾瑜保护,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家?这一串小的老的可咋整?
说他小心眼都成?,反正?除了自?家?人,他不信外人。
诚然,跟着他们去边关可以躲过征兵,但去了之后呢?就算一路太平,他们在边关人生地不熟,人家?是将?军,他家?是泥腿子,人家?贵人事忙,咋可能事事关注到你,到时他家?咋生活?分?田给种不?有地给建房不?新?村子安全不?会不会有比流民还可怕的外族人跑到村里来烧杀抢掠?
躲了征兵的坑,后续可能还有无数个数不清的坑,赵老汉觉得?这事儿答应不得?。
也没那么简单。
何况瑾瑜都说他外公如今处境危险,那远在边关的舅舅还能好得?到哪儿去?还有他舅母,外嫁女回娘家?祖宅,头一件事就是砍继母的奶兄,可见?于家?和陈家?的关系远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而且他家?还有个天大?的秘密,他觉得?自?家?人没那个脑子能在聪明人面前瞒天过海。
所以还是各归各位,日后不要?往来的好。
和他们家?有关系的是贺瑾瑜,不是于家?,更不是陈家?,即便?抱上这两棵大?树能有机会改换门楣,但赵老汉眼中一片清明,并没有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瑾瑜,你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阿爷知晓你的意思,但咱家?是个啥情?况,你也知道。”赵老汉放下了筷子,看着他道:“我们家?没啥大?本事,更没心气,没志向,就想着好好过日子,能吃饱饭,能穿暖衣,有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就成?。你那几个兄弟都是空有力气没有脑子的蠢蛋,你把他们带在身边也只会给你闯祸,对你半点帮助都没有,你想拉拔他们,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你那三个伯父也是,别看他们能杀流民,凭的不过是一腔蛮力,在乡下还能算条汉子,你让他们去外头试试,就之前守门那两位,人家?一只手就能把他们干翻。”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试图让气氛松快些,免得?孩子失落得?都要?把脑袋埋心口了,“阿爷就希望你好好的,日后要?是有机会呢,长大?了报了仇,还记得?咱家?,就回晚霞村看看我们,如果到时阿爷还活着,就亲自?给你办一场杀猪酒,哈哈,你小姑说要?炖猪蹄,这不,这回你是吃不上了。”
他笑着笑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犹豫了许久,还是伸出满是茧子的大?掌,轻轻覆盖在了贺瑾瑜的头上,温声道:“瑾瑜,好好学本事,只要?你不嫌弃,咱家?大?门永远给你留着,你是贺瑾瑜,但你也是王金鱼。”
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擦掉他脸上的泪:“永远都是。”
一顿午食吃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人来打搅他们。直到饭菜都凉了,时辰也不早了,赵老汉和赵三地也该起身告辞了。
贺瑾瑜眼睛通红,他跟在舅母身后,亲自?把阿爷和三伯送出家?门。
来时走的是大?门,走时出的是偏门,这是赵老汉要?求的,走大?门太扎眼了,他现在就想安安生生别让人惦记上。即便?于琳琅表示不用担心,她会扫清所有痕迹,不会让人找到他们,更不会影响到他们原本的生活,但赵老汉还是不放心。
他这人就小心眼,不相信外人。
出了于家?的门,赵老汉和赵三地一次都没有再回头,该说的话之前就已经说了,何况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亲人,他们算个啥啊?尽管这么安慰自?己,赵老汉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有种把自?家?孩子丢到别人家?寄养的憋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