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

她整个人都怔住,眼里仿佛只有谢伯缙翕动的薄唇,明明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可怎么连成一句话后,倒叫她脑子转不过来了。

什么昆莫,什么长公主,苏赫娜又是谁?她母亲明明叫做柳月娘啊。

在父亲和兄长的嘴里,母亲是个温柔可亲,笑起来眼睛是月牙的漂亮女人。

马车里变得寂静,只听得雨声噼啪,马蹄哒哒。

谢伯缙见云黛仿若灵魂抽离般,不由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小傻子。”

云黛被敲了一下,堪堪回过神来,偏过头去看谢伯缙,语气透着些委屈,“大哥哥!”

她那清澈又单纯的目光叫谢伯缙莫名有些不自在,明明还恼着她,但见到她这般乖巧安静地在跟前,心头那恼意就不知不觉中淡去。

他一时间又恨云黛没良心,又恨自己偏偏就喜欢这个没良心的。

揉了揉额头,云黛问着谢伯缙,“大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弄错了?”

她母亲怎么会是乌孙公主呢?

父亲在牙行买了个奴隶,奴隶却是公主?如果是异族公主,又怎么会被卖到大渊?

云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若换做父亲还活着,知道他娶了个公主,肯定也要吓一跳。

谢伯缙知道这事一时半会的确很难接受,淡声道,“陛下已颁下圣旨,宣你入宫认亲。至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

昨日三皇子和那几位乌孙使者带着圣旨到王府,得知云黛人跑了,皆大惊失色,连忙将云黛的身份说了出来。

端王妃一听也惊愕得半晌回不过神,在三皇子的再三追问,以及考虑到此事涉及两国邦交,只得将云黛的去处说了出来。

他一听到是走官道去洛阳,转身就牵了马,也不管三皇子和那些乌孙使者,直接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长安。之后便是披星戴月,不断赶路,一日一夜,好歹是追了上来

“雨天行路艰难,今晚先在清水镇安顿一夜。明日那些乌孙使者应当能赶上来。”谢伯缙沉静地看她,“见到他们便能弄清是怎么回事。”

云黛嘴里喃喃念着苏赫娜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绞尽脑汁再想,恍然记起元宵节那夜看歌舞表演时,有个大胡子的胡人突然跑到她面前,好像嘴里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难道那个大胡子就是乌孙使者,那夜见了她之后,就开始调查她了?

谢伯缙原想与这个“负心汉”讨个说法,但见她心事重重,想来是为身份之事困扰,便暂时歇了那讨说法的心思。

终归人已经寻到了,说法可以慢慢讨。

况且这会子他实在是很累了,昨日在王府吐了口血,之后便一刻不停的赶路,路上只买了块炊饼果腹,就着清水三两下入腹,又继续翻身上马,一路追赶。

耽误一刻,就多了一分失去她的风险。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思绪回笼,谢伯缙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衫。

云黛见状,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忙道,“大哥哥,这件衫子小,你拿那件月白色的穿,那件放量大一些。”

谢伯缙乜她一眼,“我穿你的衣服,像什么话?”

又低头将那外衫叠了几叠,放在了云黛的膝上。

云黛下意识想避开。

“别动。”谢伯缙沉声道,他本想靠在她腿上睡,可这马车实在狭小得很,他个子高,腿又长,根本就伸展不开。最后索性坐在地上,将头伏在了云黛的腿上。

云黛见他这般姿势,脸颊发烫,很不适应,“大哥哥,你别这样……”

谢伯缙将她一只手握在掌心,语气透着浓浓的疲倦,喟叹着,“你乖一点,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他这疲惫亲近的模样,叫云黛想起去年在骊山狩猎时,他受了伤,有气无力地伏在她背上的模样。怎么说呢,就像是收起利爪和尖牙的狮子,将最柔软的一面完全展示给她,毫不设防。

不期然的,云黛心尖一阵酸软,眼眶也红了。

她也不挣扎了,由着他握着她的手,低低道,“哥哥睡吧。”

他就这样枕在她的膝上,长眸轻阖,那一直紧皱着的眉也在淡淡的馨香中舒展。

马车内寂然无声,云黛轻轻垂下眼眸,盯着男人那张安静且俊美的侧脸。

车帘被清风吹动,漏进细碎的微光,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清逸的面部线条显得愈发清晰,浓黑的睫毛垂在眼下,聚起一小片的阴影。

从前她觉得二哥哥生得最精致,可现下仔细一瞧,安静沉睡的大哥哥,没了平日里那冷若冰霜的气势,也能称一声如玉公子。

她看得不由入了神,从皮相看到骨相,由眉眼看到下颌,越看越喜欢,可越发觉自己喜欢,又难过起来。

这样好的大哥哥,却被她拖累了。

她自是也舍不得,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离开他,她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过好几回。

她也不是没动过坏心思,多次在心里劝自己,只要脸皮够厚,就算夫人无法接受自己,外人指责自己,有大哥哥替自己挡着就不就好了。甚至还想过,要不谁都不管了,她们就跟话本里的书生小姐一样,抛下一切私奔去,从此男耕女织,当一对隐居世外的神仙眷侣。

可她实在没办法狠下心,她良心不安

大哥哥不但肩负着整个晋国公府的荣耀,他自己也是个绝世将才,江山社稷需要他,黎民百姓需要他,他自己也要建功立业,成为名留青史的人物,而不该为了儿女私情,白白耽误他的前程。

柔润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脸颊,她细细地描过他的眉眼,一笔一划,想要记到心里去。

他大抵是真的累了,只略略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睡得格外得沉。

云黛忽的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们俩躲在这一方静谧狭小的空间里,外头是茫茫四野,细雨无声,贴近自然,没有什么王侯贵族,没有什么门庭家世,有的只有一对彼此喜欢的男女,依偎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