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嘈杂的人声打破了她的忧虑,冯母乍起的哭啼声犹如平地一声雷,姐妹俩抛下手头的活计,提脚往院中赶去。

远远只见冯母趴在什么人身上嚎啕,走近,躺在竹板担架上□□的父子两人赫然入目。一大一小已是五官不清,一个头肿得足有两个大,可怖异常,全靠身上的衣物才不至于认错。

窄小的院子里挤着乌泱泱的人群,天色昏昏地压下来,冯母两眼抹泪哭诉她命苦,父子俩在她臂膀上断断续续痛吟。

找大夫的找大夫,架人的架人,往来的人愈来愈多。冯玉贞烧开水,提到院里,她站起身,脑子被吵得乱糟糟的,一枚石子突兀地弹到她的鞋尖上。

冯玉贞低头,顺着石子投来的方向无意一瞟。眼睛在重叠的人影中倏然一顿,清瘦的少年矗立在墙根,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同她在半空中相撞。

冯玉贞呆在原地,他的唇角冲她略一弯,转身离去。

旁人见冯家三闺女神情恍惚,旁人只当她是被家里这一遭的变故吓傻了,冯母也无暇顾及她的异常。

夜半三更,闹哄哄的冯家才安静下来。二姐和冯母在东屋,夜里轮班照看父子俩,西屋今晚只有她和四妹两人。

四妹还小,懵懵懂懂睡熟了,冯玉贞却夜不能寐。她侧躺睁着眼,实在心烦意乱,没有丁点睡意。她将手伸到自己枕头下,摸索出那条红绒线,轻轻地握在手里。

窗扉处传来“笃笃笃”三声清脆的扣响,冯玉贞倏地从床上坐起,她望向窗外朦胧的夜景,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绞着红绒线,将乌黑的长发利索编起,流苏垂在肩头。仔细地用沾湿的棉布擦了擦脸,静悄悄推门走出去。

墙根果然斜斜立着一个人,少年笼罩在墙后阴影中,冯玉贞看不到他的面容。

她脚下一滞,肚子暴突的死狗、面目肿胀的父亲与弟弟在脑中接连闪过。她动物般的直觉发出警示,真相昭然若揭,前面的阴影里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本能地心生畏惧,竟然在仅剩四五步的距离时停下,不敢走过去了。

可她的及时醒悟已然迟了。来人等不及开口,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像是在索取报酬。

他开口,语气平静,不许她心生悔意:“过来,贞娘。”

冯玉贞退无可退,软弱的个性被他催促着向前,最终也同他一起容身在黑影里。

她忐忑抬起头,崔净空神情分明如常,冯玉贞原本一肚子的关切和问候却堵在喉咙间,吐不出来。她干巴巴问道:“空哥儿……这些都是你干的吗?”

崔净空只静静瞧着她,冯玉贞走走停停,犹豫不决,他干脆朝她走近,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半臂。

一只冰凉的手像是毒蛇一样爬到她的颈项,冯玉贞打了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偏了偏身子,躲开他的手。崔净空动作稍顿,她的脖颈旋即又被轻轻握住,他的拇指抵住女孩的下颚上抬,带来轻微的窒息感。

冯玉贞再不能低头,崔净空垂着眼皮,鼻尖的弧度凌厉而锋锐,低低道:“你不高兴吗?那条恶犬伤了你,我便毒死它,不解气吗?你父亲与弟弟欺辱你,我便叫马蜂蛰毁他们的嘴脸,不痛快吗?”

得到了早有所料的答案,冯玉贞一时语噎。她不想当初山洞里的承诺竟不是什么轻飘飘的年少气话,而是确凿无疑、血债血偿的狰狞报复。

她浑身的汗毛霍地立起,外人即使想破了脑袋估计也猜不透,冯家交织的厄运实际全数归结在不起眼的三女儿身上。她自己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身后却站着一个心狠手辣的崔净空,两人一明一暗,恰如月之阴晴圆缺。

冯玉贞现在总算看清这个当初救起她的少年的本性。可是即使看清,她又能如何呢?难道要叫他离远点,说自己招惹不起他,承担不起他这样深重的庇佑吗?

已经由不得她了。恰如此时,少年的手微凉,从她的颈子攀爬而上,笨拙又好奇地贴上她的脸颊。那处曾经淤肿骇人,如今已经全消下去,展现出少女原有的秀丽和白净来。

凉爽的春夜,冯玉贞却出了一身细汗,她感觉崔净空抚摸过的皮肤上烧起了火,她不堪燥热,抬手握住少年的手腕,不欲他再乱动。半晌后才跟求饶一般小声道:“空哥儿,我没有怪你……只是,这些事你日后多与我商量,好不好?”

崔净空的眼中暗潮涌动,他轻声问她,心照不宣地揭露了自身的秘密:“贞娘,你全都知道,是不是?”

藏在衣袖里的碎银,不知从何而来的布料,还有诸如此类的许多蹊跷。

冯玉贞抿着嘴唇,崔净空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只手伸到她的耳后,轻轻揪弄起那条发带。

冯家二姐年后嫁人,冯玉贞也逐渐有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可崔净空要碰,她全然无法推拒这种堪称孟浪的行径,只好扭过脑袋,却更像是一种默许和妥协。

少年少女的身形淹没在月夜的屋后黑影中,只听到吹散在春风里的低声承诺。

“只要你再不离我而去,我便永远……永远乖乖听命于你。”

作者有话说:

总算发现惹上小疯狗了呢贞贞

还有最后一章两个人长大之后的事~明天准时发,青梅竹马就算完结啦

我这几天会给之前催更的宝宝们发红包、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总之实在非常抱歉QAQ

??134 番外四(6)

◎if线青梅竹马◎

“他呢, 长相虽然不出众,但是男人么, 就是图他一个老实本分。家里几分薄田, 婶子莫看他岁数大,岁数大能疼人!说起来也就二十三岁,之前从没有过女人, 娶回去可不是当眼睛珠子似的疼!”

媒婆滔滔不绝,石头都要被她吹成什么稀世珍宝。她挤了挤眼睛,撸起袖子,两根指头对捻, 意味声长道:“婶子,这聘礼,自然也是诚意十足……”

冯母同媒婆坐在屋里,冯父则坐在门口的板凳上, 自被马蜂蛰后, 他同儿子的脸上都残留下了大片红斑疤痕。好歹捡回了命,只是脾气因此越发暴躁。今日却一反常态,眯着眼,竖着两只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而这桩婚事指向的少女十六岁的冯玉贞, 鹅蛋脸上敷着细腻的妆粉,眉目清丽柔美,唇珠点了一抹朱红胭脂。

她两腿并拢, 素手搁在膝头,坐在床上。忍受着旁人打量挂在钩上牛羊肉一般的视线, 杏眼垂落在地, 好像看不见媒人与爹娘之间的眉眼官司。

喊媒婆上门说亲的男人其实已经二十五岁。他是隔壁乡里一个有名的破落户, 同老实本分四个字压根不沾边, 从前还患有赌钱的毛病,殷实的家底都被败了一大半。至今全靠他老母含辛茹苦持家,邻里都熟知他的秉性,故而没人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可冯家却断然不同。

冯家的几朵金花婚事都相看得早,这是在黔山村里出名的。大的两个都是豆蔻之年便经由冯父授意而陆续叫媒人上门。

许亲一不看品行,二不看家门,单看聘礼给得丰厚不丰厚,等到女儿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地嫁出去。一手收钱一手走人,除了新娘子本人的意愿,几方人无不言笑晏晏。

而冯家三姑娘之所以能留到十六岁,还有赖于先前腿脚留下旧疾,虽对日常行走无碍,可若是碰上农忙,免不得要显出疲态,踏实勤恳一些的人家都在意这个,因而都迟疑不决。

偶有一两个不介意的,也是各有各的缺漏。冯家爹娘挑挑拣拣,嫌这个家贫,那个小气,没一个可供他们尽情榨出油水的。

直到花婆子捎来隔壁乡一家孙姓人户的信儿,总算勉强满意。主要也是考虑到冯玉贞年岁到了,也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不敢太眼高手低。

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响,冯母还是秉持着待价而沽的原则,强板起脸斥责道:“花婆子,我又不是卖闺女,女婿品性如何,对我女儿真心相待最重要。”

花婆子谄媚一笑,嘴上找补:“天下父母哪儿有不为孩子着想的?妹子要是动意,我过两天叫孙家小子过来,三娘先与他相看一面也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