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过来诊脉,说是倦怠乏累,需休憩一些时日。冯玉贞牢牢记着那个道士的话,知晓前世的魂灵已经离开,而今生的崔净空不知何时便会回来,怕又出差错,遂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她望穿秋水一般等到晚上,索性崔净空也急着回来见她。晚上冯玉贞将最后一口粥送进他嘴里,转身正要把空碗递给奴仆,身后传来微弱的、亲昵的呼唤声:“贞贞?”

她双手一抖,空碗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刺声。冯玉贞扭过身子,见他从床上艰难地坐起身,朝她伸出手。

明明是同样的脸,她却一眼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冯玉贞鼻尖酸涩,眼泪奔涌而出,她跨过地上的碎片,握住爱人的手,同他十指紧扣。

她靠在崔净空怀里,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含糊着哭腔:“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很久。”

“怪我太愚笨,耽误了许多功夫。”

崔净空困倦地厉害,他收拢双臂,把冯玉贞更深地揉进怀里,她轻易地慰藉了他这几天来的彷徨与疲累。

他把人抱在怀里,便觉得漂泊无依的心沉甸甸地下坠到实处,他开口跟冯玉贞说起他近些天的去向。

冯玉贞一直很安静地窝在他胸膛前倾听着,这些全是话本里对她展现过的景象,她比崔净空知道地更多。唯独说到她在那个世界沉塘而死时,神情有些动容。

崔净空扣紧了她的肩膀,他面容淡然,眼珠却幽深地望向她,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贞贞,你会离开吗?”

他察觉到怀中人身体紧绷而僵硬,俄而,冯玉贞摇摇头,仰脸看向他,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在两人嘴边游走,她温声道:“这里有你,有女儿,我为什么要走?”

崔净空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附和道:“我也是。”

“只是……”冯玉贞欲言又止,她有些想问如今前世的崔净空身在何处,可想起他所言的短命早死,想必已经入了轮回,没什么好问的。她叹一声,另起了话头:“空哥儿,你羡慕他吗?”

“羡慕?”崔净空反问了一声,意有所指:“该是他羡慕我才对。”

他不欲细说,两人这些日子都十分疲倦,擦洗后很快便吹烛歇下了。

小别胜新婚,许是他此番突然消失吓到了冯玉贞,夜里她便紧紧贴在崔净空身旁,也不像从前嫌他夏日火力旺,挨着睡太燥热了。

她睡得很快,崔净空倒是了无睡意。他侧过身,用眼睛仔细描摹冯玉贞的脸,他费了千辛万苦才回来再看见她,难免有些痴缠。

他对那个世界的一切,无论是泼天富贵还是权势,都没有丝毫留恋。

那日他与弘慧千里迢迢赶回黔山,得知冯玉贞早就被陈塘而死的一瞬,便只感觉天地之间太过寂静。倘若冯玉贞从未走进他眼中,倒也可以忍受这种冷清,可他偏偏尝过与她相伴相守的滋味,于是这种独行的冷清变得难以忍受。

那个留恋的人……分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他才对。

崔净空将手搭在冯玉贞的腰上,他闭上眼,这只是千万个寻常的、同爱人一同入睡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鸽了大家很久的前世今生线就就算写完了,实在很抱歉鸽了太久,新年的事耽误了一些呜呜呜,还剩一篇青梅竹马真的不拖了不拖了,再拖更新就诅咒我今年变成恋爱脑给男人送钱花

??129 番外四(1)

◎if线青梅竹马◎

“三娘, 你腿脚好些了吗?帮我把门口的竹筐提去东房罢,我这儿挪不开手。”

冯二姐湿着一双手, 正往竹竿上搭晒衣裳, 她叮嘱完了,却没听到回应,遂扭过头, 见门口那个竹筐还是孤零零地立在哪儿,又紧着朝屋里催了两声:“三娘?三娘?白日睡着了?”

“诶,二、二姐,我来了……”

从昏黑的屋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人和声音一样细细的。她垂着脑袋,忙不迭地俯下身,捧起那个竹筐时还颤悠悠地晃了两下,勉强站稳了身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她的左脚着地不稳, 小腿不知是什么伤情,上面还裹着一截白棉布,行动间有些滞涩。

冯玉贞耽误了功夫,赶忙按照二姐的说的将竹筐放好, 又马不停蹄地折返去厨房,先驾轻就熟地生起火。

晾完衣裳,后脚跟进来的冯二姐见她瘦瘦小小的三妹坐在小板凳上, 手里擎一把蒲扇,很轻快地朝灶台扇风, 一张没什么肉的小脸却是空白的她又在走神了, 连她来了也不知道。

冯二姐面色不虞, 她绕到灶台前烧饭, 没好气地训斥她:“三娘,你究竟怎么回事?自从你出了事,这两三个月老呆呆傻傻的,别是摔坏了脑子罢?”

冯玉贞猛地回神,她嘴上笨拙,是极好拿捏的棉花性子,默不作声地受了这番指责,还要低着头道歉:“二姐,都怪我伤着了腿,这些日子劳累你和大姐了。”

本来爹娘就将三个岁数大些的闺女使唤地团团转,其中一个突然躺床上好几个月动弹不得,另外两个姐姐肩上的担子当然就更重了。

“怪你?”冯二姐不屑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该怪谁我不知道吗?”

冯家对外只说是冯玉贞不慎失足坠崖;关上门,一家人实则清楚得很,是五弟顽劣,听不得这个三姐半句叮嘱,为了泄气,一把将人撞下山,要不是侥幸被人救了送回来,指不定冯玉贞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说起这件事,冯玉贞心中难过,她攥着衣角,那个救她一命的、行迹怪异的少年又在脑海里重现。

冯玉贞踌躇许久,小声地问道:“二姐,若是有人帮了你一个大忙,却说不想再看见你,那究竟要不要报答他?”

冯二姐比她大三岁,瞥了她一眼,不可置信道:“你这些日子就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你那个救命恩人?”

她知道自己这个三妹性情良善,是冯家难得的、单纯的好孩子,却不想她原是在惦记要不要去报答对方。

说起来三娘这个神秘的救命恩人,冯家没人见过他的面。那日自山坡滚落,第二日晌午,三娘才独自拖着潦草包扎过的伤腿回来,只说是有位好心人从崖下救了她。

冯玉贞见瞒不住她,点了点头,讷讷道:“他不许我跟别人提起……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冯二姐最看不惯她这副怯生生的、活脱脱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当他是日行一善,别去扰人家清净了。三妹,你还是顾念着自己,先把自己的腿养好吧!”

她眼睛瞟过女孩那条芦管似的羸弱的小腿,扭身抱怨了一句:“就咱家每天清汤寡水这样,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物件,人家估计也瞧不上眼。”

二姐说话一向不客气,冯玉贞两手搭在膝盖上,仰脸很乖地听她教训。心里却想,他应该还是瞧得上的。

他是个奇怪的少年,比她高小半个头,却没有留发,头上覆着短短的发茬,可手腕却和她差不多粗细。身上挂着的衣裳跟破布似的,像是东拼西凑捡来的,又短又小,很不合身,裤腿勒在小腿上,胳膊还有未消的淤青,连鞋子也没穿。

冯家姐妹从小挨着亲爹隔三差五的毒打,冯玉贞一瞧就知道那是被人下手狠揍出来的伤痕,他又住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山洞里,过得估计比她还要差。

那日临近黄昏,她被弟弟推下山,左腿撞到尖锐的石块棱角上,顿时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