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 / 1)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早料到他是这样的人:比起能让楚二从容应对的八方恶意,无端的善意倒更会让这个人慌乱到只想逃避。

装,接着装。

鹤顶红也把身子凑过去,快抵上楚空遥鼻尖:“我没有房间。”

楚空遥:……

楚空遥蓦地退回去,把手炉放到桌面,侧头看着,一边轻轻拨弄一边问:“你从哪里来的?”

“北方。”

“是了,小提灯也是北方的。”楚空遥又问,“来这儿做什么?”

“找人。”

“哦?”他挑了挑眉,“什么人?让你千里迢迢南下来找。”

“一个小乞丐。”

楚空遥拨弄手炉的指尖突然一僵。

“十几年前,大渝的除夕夜,也是这样大雪的冬天,有个小乞丐在一户商户人家后院的狗棚旁边等了整整一天。你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这家人年夜饭后倒出门的泔水。小乞丐除夕夜果腹的东西就指望从那桶泔水里搜刮出来。”鹤顶红静静望着一动不动的楚空遥,“他等啊等啊,北风吹得他浑身成了酱紫色,终于等到宅子里的下人出来把那些残羹冷饭分给他。小乞丐精明又眼尖,一眼从泔水桶里见着条吃剩的鲫鱼,赤裸裸的一根鱼骨,就尾巴上还剩着几口肉。他眼馋得紧,巴巴等着下人把那条鱼尾倒进他手里。哪晓得分食的下人见着那条鱼尾,看见上头的肉还剩不少,干脆一扬手,把它扔进了狗棚。一转眼,狗棚里的狗就扑上去把鱼尾吃得一干二净。”

“后来小乞丐长大,成了很尊贵的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岁岁年夜饭,都只吃一口鱼尾。”鹤顶红声音却来越轻,“他啊,他被那条鱼尾困住了一生。”

他悄悄把手放在桌面的手炉上,碰到了楚空遥冰冷的指尖,对方猝不及防一颤,把手挪到一边。

鹤顶红又说:“不,他不止被那条鱼尾困住了一生。他还被冬日里的一口糖葫芦,被一母同胞的大哥,被一切他年少时本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东西困住了一生。”

楚空遥终于看向他,那副顶好的面容上再也没有了笑意,取之而来的是万分森寒的警惕:“你见过我。”

鹤顶红供认不讳:“我见过你。”

他说:“在你颠沛流离的每个年岁,乞讨度日的寒冬,食不果腹的却无法阻挡你长大长高的每一个日子,我都在看着你。”

“撒谎。”楚空遥冷冷开口,“每个年岁白鹤都要南迁,你看不到我。”

鹤顶红是在撒谎。

过去的楚空遥他没有见过,哪怕是现在,也还没到他在西园被救的那年。

至于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那一百年里,他和谢九楼各有等待的时候,断断续续从对方口中获悉的。

“我在有一年南迁时看见了你,”鹤顶红面不改色,“我为你停了下来。”

楚空遥这次沉默了很久,低眼道:“……我不记得你。”

“你不用记得我。”鹤顶红说,“没人能强迫你去记得过去的一切。我只管我记得。我记得你不爱笑,不爱酷暑亦不爱严寒,不爱笨重繁复的衣裳,不爱出门也不爱见人,不爱高楼琼宇里的一砖一瓦。你爱或不爱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不记得。”

……

半晌,楚空遥似是显露了醉态,始终不肯抬头,只低低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鹤顶红吸了口气,又无声把手覆在楚空遥手背。这次楚空遥没有躲。

“我找了你很久,才找到你。”他说,“你长得太快,变得太快,还没来得及让我看清,就离开了。”

楚空遥别开头:“那时人们总说,祈国的粮食,比渝国的好讨,我便去了。”

屋外雪停了,一时空落落的。

月洞门那边传来细碎的铃铛声,谢九楼和提灯在檐下敲响他们的房门。

“三更了,楚二,出来放鞭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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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到这里。

摘要这句话是在网上看到的,只是觉得很适合楚二,所以引到了摘要里。

也希望大家潇洒平生,永远不会被年少时所求不得之物困住一生。

笔者后记

打了很多字又删掉了,写了很多我个人因素造成这本小说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但还是觉得事已成定局,作者写完一个故事就该淡出读者的视线,不要有太强的存在感比较好。专门说说这个故事好了。

重点说说楚二。

有一个读者在私信里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了很多天私信,林林总总数十条全是对楚二和小鸟的悲鸣,看得出她真的很爱这两个角色。毕竟我也曾经因为楚二的结局夜不能寐,这个人物也是我决定写下这篇后记最大的原因。

楚空遥是这篇小说里最复杂的人物,他不像谢九和提灯或是故事中的其他角色那样直白。谢九是直白纯粹的善,而提灯是直白的偏执。

关于谢九楼,娑婆章节下或多或少都有评论,我看到了,并没有反驳。我基本上不反驳读者对角色的任何评论,因为我一直觉得小说嘛,对角色的解读权本来就在读者那里。

但是那么久过去,我每天想到,都还是有一点点想要出来解释一下的欲望。

就是在第一卷的中间部分,不止一个读者说觉得谢九楼很菜,说他不是阎王吗,为什么感觉没什么作用。

谢九楼的武力值是不用说的,四阶刃,打得赢他的没有几个,可文章到第一卷完,他几乎没有主动展现过武力,但也没人能伤到他(唯一一次是第七歌用傀术操控小孩子骗谢九楼卸下防备),因为他不是那种被谁惹到,一言不合就要把人胖揍一顿来泄愤示威的性格。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环境就注定让他会成为一个温和而慎独的人。谢九楼的力量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他拿出来用,而唯一被需要的地方对他来说只有战场。有智者虚怀若谷,有力者耻于伤人,越是力量强大的人越不会在日常随随便便利用自身的力量去欺压别人,反而对此都是谨小慎微的。更何况谢九楼还是一个本身就对谁都带着点悲悯,说不好听就是很圣父的一个人。当然过于圣父也不是好事,可就算是小说里的角色也不会是一个完人,谢九楼的缺点就是过于慈悲和圣父,才导致他日后两辈子的悲剧,但这不就正好跟刻薄自负的观音互补吗,不然他和提灯怎么会是天生一对(。)

至于提灯。提灯其实是个很偏执很偏执的人,只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跟谢九待在一起,那副纯良的面貌骗走了很多读者的心。他自己本质如何,就像他在第一卷第一个副本里说,他要他爱的人活,即便那个人困苦一生,对着日月煎熬,他也不管,他只要那个人活。他其实是个很冷酷的人,无相观音的本性一直在他体内从未离去。对提灯而言,说爱什么的是最没意思的,他对谢九楼永远不会说爱这个字。他只知道谢九楼是他的,各种层面上。不止是精神层面的所谓“心里只能有他一个人”,更多的是对谢九楼的肉身控制。他只管要谢九楼活着,痛苦地活也好,快乐地活也好,哪怕生不如死,只要他不准谢九楼死,谢九楼就必须活着。他其实始终不懂爱的含义,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懒得去懂,更多是不屑,他不懂爱是尊重和理解,他也不愿意去尊重和理解谁,哪怕是谢九。他只是知道在谢九楼面前装乖,这样能省下很多麻烦,所以就这么做,他也乐得这么做。提灯,或者说无相观音的世界,从始至终都只分两种人:谢九楼,和可以杀的人。

谢九楼不知道吗?谢九楼也乐得让他这么演。其实只要不出大事,他什么样子他都能包容。什么锅配什么盖的两个人罢了。

而楚二呢,楚二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直白地展现过纯粹的自己,他本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由破败的童年、不甘与师父的偏爱交织的少年时代,还有早已分不清真我假我的现在组成的人生本就是复杂的。或许前两个阶段的他还能有直白纯粹的恨,现在的他手拿万物,但其实内里只剩一个破碎的空架子了。这种人怎么直白得起来,他一生要强,怎么可能撩开伪装向别人展示他伤痕累累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