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也是十几年前随陛下平叛,攻打王城的时候才偶尔听见。”朱贵低声道,“大漠中最缺什么?当然是水!倘若有敌军围城,截断满水渠,城中吃水怎么办?几百年前的阚氏王朝,曾秘密修建井渠,从地下直通王城,和东十七,西十六,南北各九的水渠系统合二为一,只是以满水渠作为明面上的幌子。这条井渠可以说是高昌国最大的机密,因此老奴也不得与闻。井渠在修建时,每隔一段必须凿一条竖井直通地面,这条井渠既然是机密,那么这些竖井也必定设计巧妙,寻常不易被人发现。”
麴智盛已经明白了,眸子里闪耀着光彩“:伴伴,你的意思是说,倘若有人故意把玄奘法师引到竖井边,突然打开机关让他直坠下去……”
“三王子英明。”朱贵点头,“恐怕这就是法师平地消失的真相!”
麴智盛和阿术也纷纷点头,阿术急道“:既然如此,咱们赶紧去救师父呀!从师父失踪到现在,已经四五个时辰了。”
朱贵苦笑“:阿术,不是我不愿救法师。你便是找到了法师坠落的竖井,恐怕也找不到他。高昌城内外的井渠纵横交错,走不到百步,就会碰上交叉的支渠,立刻就会迷失在地下的井渠迷宫之中。”
“那怎么办?”麴智盛也急了。
朱贵笑了笑“:老奴今夜来,就是想问问三王子肯不肯冒险。若是您愿意去,老奴就到户部弄来水系图,虽然上面不会记载那条隐秘的井渠,但其他都有,根据井渠的分布,就能找到玄奘法师所在的方位。”
麴智盛兴冲冲的“:伴伴,只要能找回玄奘法师,区区冒险算得了什么?我这就去叫醒霜月支,一起过去。”
“不可!”朱贵和阿术一起叫道。
麴智盛惊讶:“为何不可?”
阿术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朱贵笑道“:三王子,这件事必须瞒着公主。法师既然是被人掳走,这井渠之中必定危机重重,您舍得让公主陪您去冒险么?”
“这倒是。”麴智盛频频点头,“那就不告诉她了。”
阿术奇怪地看了朱贵一眼,难道这老太监竟然也知道龙霜月支的阴谋?
“朱总管,”阿术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此事冒险,为何还让三王子去?你直接告诉陛下,让他派大将军去不就行了么?”
老太监笑眯眯的:“阿术,三王子去救法师,图的是什么?”
阿术看了麴智盛一眼,茫然摇头。
“图的是心安。”老太监怜惜地望着麴智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法师一命,天上的菩萨必然会庇佑我们三王子,赐福他与公主白头偕老。因此老奴才让三王子亲自去冒这个险。”
“没错,没错。”麴智盛兴奋不已,“只要救出法师,菩萨一定会保佑我和霜月支的。”
阿术一脸不信,这理由也太荒诞了。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愿多问,径直道“:朱总管,此时夜深,城门已关,我们如何出城?”
“城外有井渠,城内岂能没有?”朱贵似乎将一切都已考虑清楚,“这王宫的地下便有井渠通往城外,只是有铁栅栏封着。老奴已派人将铁栅栏锯断,此时正在入口处接应,你们下了井渠,自然有人带你们出城。”
阿术默默地盯着朱贵,这老太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但此时容不得多想,他当即与麴智盛前往入口处。朱贵送他们到大殿,却站着不动。
“伴伴,你不去么?”麴智盛问。
“老奴乃是王宫总管,如何敢擅自离开?一旦天亮后陛下寻找,老奴若是不在,可就是大麻烦了。”朱贵永远是一脸恭谨的笑容,“再说了,老奴还要等天亮后去一趟户部,弄来水系图。三王子,您赶紧去吧!”
这个理由倒很是充分,阿术没再多想,与麴智盛急匆匆离去。
朱贵站在大殿门口,含笑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内,忽然悠悠地叹气“:公主,老奴得罪了。”
“朱贵!”大殿里响起一声厉叱,龙霜月支穿着睡袍,从大殿的暗影处转出来,一脸寒气,“你究竟什么意思?为何要让麴智盛去救玄奘?”
朱贵恭谨地道:“自然是为了给公主祈福。”
“啪!”
龙霜月支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朱贵的脸上:“朱贵,你找死!”
这一掌很重,朱贵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淌出血来。但他神色依然平静,擦了擦血渍“:公主,对老奴来说,三王子便是这世上的一切。老奴所要做的,是让三王子高兴。他高兴去救玄奘,老奴自然要满足他的心愿。”
“他会死的!”龙霜月支愤怒不已,“那地下井渠什么状况,难道你不清楚吗?你这是将他置于险地!”
朱贵露出讥讽的笑容:“难道公主果真爱上了三王子么?否则他的死活与您何干?”
“你……”龙霜月支羞怒交加,呸了一声,“我爱上这个蠢货?除非我比他还蠢!”
朱贵却露出笑意:“在老奴看来,三王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世上大多数人都比他蠢。”
“莫要饶舌。”龙霜月支森然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哼,你是见麴智盛被我控制,想让他从我掌中脱离。朱伴伴,但你要明白,这世上最强大的控制力是什么?不是囚禁,不是威逼,而是爱情!如今,你家三王子便是我爱情的奴隶,哪怕你让他暂时离开我,我仍然随时可以让他活着,或者死去!”
“老奴知道。”朱贵低声道。
“滚!”龙霜月支叫道。
“老奴告退。”朱贵平静地转身离去。
龙霜月支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大殿中,默默地发呆,过了片刻,忽然低声道:“来人。”
黑暗中有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她面前,龙霜月支吩咐道“:去告诉那人,千万莫要伤了麴智盛的性命,否则便是与我为敌!哼,这蠢货,暂时还死不得。”
“是。”那人影又无声无息地离去。
城北沙碛,绿洲边缘。
明月透亮,清晰得可以看见一块块的瘢痕,星空低垂,似乎伸手可及。荒原上的寒潮似乎凝滞,皮袍一般裹在人的身上。麴智盛和阿术一人拿着一把铁锹,在地上寻找着竖井的入口。
于是,一个王子,一个小孩,就干起了苦力活。
这片沙碛很大,玄奘失踪的准确位置已经难以追寻,两人只好一片片地寻找,把地面挖得到处是坑,也没有发现竖井口。阿术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嘟囔道“:必须换个法子。若是这般好寻,昨天一百人的骑兵,早把人找出来了。”
麴智盛也累坏了,他锦衣玉食,何曾干过体力活?挥着铁锹干了一炷香工夫,手就磨出了水泡。
听了阿术的话,麴智盛趁机扔下铁锹,想了想,道“:咱们还是在地面上划出横格,按区域一块块寻找。每走一格,就以铁锹猛砸地面。既然有竖井,哪怕上面的封土再厚,砸起来也会发出空洞声。骑兵们寻找的时候,马蹄声凌乱,可能听不出来,但此时夜深人静,想必声音会更清晰。”
阿术大喜“:这个法子不错。三王子,你看我还是个小孩,这铁锹比我身子还要高,我力气也小,砸在地上没力度。咱们这里只有你是堂堂男子汉,伟岸高大,还是你亲自来砸吧!”
麴智盛哑然,但又知道阿术说的是实情,只好挥舞铁锹,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