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裴寂的汗又下来了,这回甚至比太平关那次惊怖更甚。李世民这话从字面上理解,是推崇他,可潜台词,裴寂听得很清楚:“你是太上皇的人,无忌是我的人。”

“唉,这次朕处理了元楷,裴卿也莫要往心里去。”李世民叹道,“我朝草创,根基不深,民间凋敝,若是地方官不体恤民力,倾覆之日不远啊!”

“陛下处理的是,臣怎有丝毫怨言?”裴寂小心道,“臣这些年来深知我朝之艰难,仅仅粮食,若非前隋留下的几座大仓,单靠州县的地租,根本是入不敷出。百姓之力有如火山,一旦逼压过甚,强大如前隋,也是朝夕间覆亡。前车之鉴,臣怎么敢不竭尽小心?”

“裴卿说得好啊!”李世民对裴寂的能力一向欣赏,在他看来,宰相这个位置不见得非要你多能干,但一定要能协调好满朝上下的关系,使大伙儿拧成一股绳。裴寂在这方面能力非同一般,“元楷这人,虽然尽忠职守,却有些泥古不化了,受前隋的官风熏陶过甚,朕罢了他,也是让他好好反省一番。朕已经下旨,命蒲州刺史杜楚客来晋州任职。”

“臣一定严加管教。”裴寂点头,这个女婿的毛病他也知道,有些书呆子气,不善于揣摩上司的意图,这回马屁拍在了马蹄上。但只要自已不倒,就能让他复起,这次罢官也没什么大不了。

“哦,裴卿啊,元楷是你的二女之婿吧?”李世民问,“你家中有几个女儿?”

裴寂心里一沉,勉强笑笑,道:“臣家里有三个女儿,二女嫁了元楷。”

“大女儿呢?”李世民笑道。

“大女嫁了段志玄的三儿子。”裴寂道。

段志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将,死忠于李世民,参与了玄武门之变,贞观元年被封为左骁卫大将军,樊国公。其人治军严谨,李世民评价为“周亚夫无以加焉”。自已的女儿嫁给段志玄的儿子,李世民会不知道吗?裴寂心里掠过一丝不祥。

李世民点点头:“那么三女儿呢?”

“呃……”裴寂顿时脸色涨红,讷讷难言。

“陛下,”长孙无忌低声道,“裴三小姐四年前便下落不明。”

“哦?”李世民挑了挑眉毛,“下落不明?可是遭了什么叵测?”

裴寂无可奈何,他也知道李世民不可能对此不清楚,只好低声道:“臣的三女儿……武德九年,被一个僧人蛊惑,竟与其私奔……臣曾经派人追查,只是……事关体面,不好与外人言。”

李世民愣了愣,忽然怒道:“哪里来的妖僧,不守清规戒律,居然诱骗官家小姐?”

裴寂满头是汗,老脸通红:“臣也不知道他的法名,当日臣家里做法事,请了庄严寺的僧人,这个僧人也混了进来,也不知怎的……唉。”

他嘴唇颤抖着,不再多说。李世民体谅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裴寂脸上一副羞怒的表情,心中则如鼓槌狂擂,翻来覆去只是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长捷啊长捷,若是全盘大计因你而毁,老夫非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十三章 君是何物?臣是何物?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君是何物?臣是何物?

罢免赵元楷的公文引起了沿途各州县的震动,李世民再三强调节俭、勿扰民,让一些存了心思拍马屁的官员惊出了一身冷汗。几家欢乐几家愁,霍邑县令郭宰却是眉飞色舞,这日一回到后宅就嚷嚷:“夫人啊,夫人,还是你的主意高啊!”

李优娘正在刺绣,抬起头问他:“相公怎么这般高兴?”

“能不高兴嘛,”郭宰哈哈笑道,“要是依了县里同僚和豪绅们的主意,我这个官就做到头了。陛下崇尚节俭,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扩街、腾宅,那不正好触了霉头嘛!还是你的主意好,让陛下住到兴唐寺,嘿嘿,风水好,环境好,地方宽敞。”

李优娘含笑望着他,心中却是一阵刺痛。自已和崔珏真是命里的孽缘啊,他拆散了自已原来的家,又要拆散自已现在的家,我等于是亲手把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不是挺好么?相公也省得费心。”她勉强笑道。

“嗯,夫人,我给你讲一件事。”郭宰坐到床榻上,压低了声音道,“据说这次陛下在太平关遇到了鬼。”

“鬼?”李优娘愕然。

“对,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赵城和洪洞那边的同僚讲的,他们已经接过圣驾,陛下整日阴沉着脸,洪洞县和我交好,特意叮嘱我一定仔细。这次,我把皇帝安排到兴唐寺,肯定能让他龙颜大悦。”郭宰得意无比,却没注意到夫人脸色更加惨白,兴奋地道,“圣驾已经到了三十里外,我这就去接驾了。今日恐怕有得忙了,估计好几日都回不了家,你和绿萝可吃好喝好,千万别让我挂心。”

李优娘茫然地点头,郭宰乐滋滋地去了。

郭宰这么一走,县衙仿佛空了一般,还不到晌午,后衙静寂无声,空气凝固得仿佛一片薄冰,带着冰冷悚然的气氛。李优娘的心中有如野马奔腾,又有如两条绳子紧紧地绞在一块,狠命地拉扯我该毁了这个家吗?

郭宰虽然不通文墨,相貌粗陋,可是为人朴实、诚恳,待我们母女简直比自已的命还要紧。一个再嫁之妇,能拥有如今的幸福,实属不易。我这就要毁了这个家,毁了郭宰的前途性命么?可想想崔郎,空负才华百丈,却命途多舛,他假装自缢抛弃我们母女,躲在兴唐寺六年都不曾来看望过我们,平日里恨他恨不得撕碎了他,可是一看到这个人,为何仍旧如同少女时那般不顾一切?

李优娘柔肠百转,伏到枕上呜呜痛哭。哭着哭着,忽然闻到一抹甜甜的香气,脑子里倏然一惊,喃喃道:“你又要来了么?”眼前一黑,顿时沉睡过去。

隔壁的厢房中,绿萝手中把玩着一张角弓,这种复合角弓制作极为烦琐,上好的柘木弓体,弓臂内侧贴着青色的牛角片,外侧贴着牛筋,弓身和角筋则用鹿胶黏合,然后用丝线层层缠绕,密得连刀都插不进去,最后刷上漆。一张弓的制作往往需要三年,这张弓大约是前隋大业年间国力鼎盛时期制作,手艺之精良,更胜于武德年间所制,是郭宰最心爱的物品。

这张弓的拉力可达到一百二十斤,绿萝戴上扳指,搭上一支箭,拉到半开手臂已然乏力,森寒的箭镞在手臂间颤抖,只是毫无目标,不知该射向哪里。

便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绿萝一转身,箭头对准了门口,却不禁愣住了,门外,竟然站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干瘪清瘦,满脸都是笑容,笑吟吟地看着她手中的弓箭:“可是不知该射向何方?”

“你是什么人?”绿萝厉声道。

“阿弥陀佛。”老和尚笑道,“一个指点你迷津之人。”

“我有什么迷津?”绿萝冷笑,长时间拉着弓,手臂有些酸麻,只要一不留神,扳指扣不住,就会一箭射穿这老和尚的咽喉。

老和尚毫不在意,迎着箭头走了过来,道:“你的迷津无非有二。一者,该如何面对优娘夫人;二者,该如何面对玄奘法师。老和尚说得对吗?”

“你”绿萝身子一抖,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老和尚不但知道,而且无所不知。你生于癸酉年六月初九日戌时,左脚底有一颗红痣。出生时六斤六两,因此你小名便叫六囡。”老和尚笑吟吟的,眸子里透出诡异的光芒。

绿萝越听越骇异,此时女子的生辰绝对是秘密,许配人家看双方生辰时才会出示,更别说脚底的红痣了,除了李优娘,只怕这世上再无一人知晓。

“老和尚还知道,你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一个男子。他才华出众,名满天下,他性格仁厚,对所有人都充满了关爱和怜悯。无数的人对他抱有期许,期待着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你对他爱得如痴如狂,常常在梦里和他携手。只可惜,他是个和尚。”老和尚的眼里充满了怜悯,声音里也满是蛊惑,仿佛带着催眠人心的力量。

绿萝彻底惊呆了,手一颤,利箭脱弦而出,那老和尚毫不躲闪,笑吟吟地看着。所幸绿萝惊慌中手一偏,利箭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咄的一声扎在了门框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绿萝心底涌出浓浓的恐惧。

“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老和尚缓缓道,“我可以解决你的一切难题,满足你的所有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