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的前方,摆着十架重型投石机,高耸的砲梢比玉门关还要高,正缓缓往下压,装填石弹。
吕晟独自站在到处都是缺口的城垛边,见玄奘到了,当即笑道:“法师睡醒了?正要邀你来看呢!”
“世子和鱼藻呢?”玄奘问。
“昨夜随着普密提护送百姓去魔鬼城了。”吕晟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呜呜”的号角声,兵卒们砸下木楔,砲梢猛然扬起,将弹袋抛了起来,上百斤重的石弹在朝阳下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砸向玉门关。
吕晟谈笑自若,动也不动,继续说着:“投石机攻城,如今可不多见了。真亏得王君可几百里大沙碛给运送了过来。”
“轰轰轰”接连十声巨响,石弹砸在关墙上,房舍顶,障城内,整个地面都在震动摇晃。两三颗石弹都砸在城墙周围,年久失修的城墙应声而塌,灰尘漫天。崩裂的土石到处飞溅。
玄奘等人立足不稳,几乎摔倒,只有吕晟稳稳地站着,在漫天震响中大声说道:“其实不必怕,我专门研究过,投石机直接砸到人,只能靠运气。”
“这可不是拿来砸人的!”玄奘大声道,“是要摧毁城墙防御的!”
“哈哈,”吕晟大笑,“我玉门关根本就不防御,我在哪里,哪里便是坚不可摧的要塞长城!”
轰隆,吕晟正豪气干云地说着,脚下的城墙坍塌了一大片,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换石脂罐!”中军位置,王君可看着城头上的人影,冷冷地说道。
“宣哥儿,”一旁的牛进达皱眉,“城中似乎没什么人,不如派兵攻一攻。”
“是啊!”崔敦礼也道,“这玉门关破烂成这样,到处都是豁口,犯不着再用投石机砸。”
王君可摇了摇头:“我之所以几百里地运来了投石机,便是不想与奎木狼和星将们短兵相接。此前我们几次交锋,我是深知奎木狼手段诡异,生怕他使了什么手段逃走。干脆远距离把玉门关砸成火海废墟,只要他逃出来,在大沙碛上围困诛杀,此妖便逃无可逃。”
“王公所虑极是。”令狐德茂插嘴道,“听瞻儿说,在青墩戍时,这奎木狼就曾经控制过那些戍卒的神志,让他们互相攻击。只要有人就有破绽,这般远距离砸,看他如何抵挡。”
令狐德茂、翟昌等众位家主策马簇拥在王君可周围,心潮澎湃地看着玉门关陷入毁灭,脸上都充满了期待。三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只要奎木狼或者说吕晟死掉,虽然墓志碑未能找回来,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轰轰轰”十只装满石脂的陶罐被点燃之后投进玉门关,顿时整座城池都燃烧起来,城上城下漫天的大火。
不过在火势没有蔓延的地方,玄奘、吕晟等人仍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伏远弩!”王君可被激怒了,“给我射!只要射得他们逃窜,重赏!”
兵卒们急忙推过来几架弩车,熟练地装填弩箭,摇动绞盘,开始嘎吱嘎吱地上弦。
就在这时,从后面的军阵中慢悠悠地来了一名骑驴的老道土。那道土挽着道髻,插着一根木簪,穿着一身道袍,晃晃悠悠地从大军阵列中穿过,却无一人敢阻拦。
“侯真人!”王君可见那道土,急忙在马上抱拳,神态极为恭敬。
令狐德茂等人却皱了皱眉,这道土名叫侯离,数日前王君可在瓜州荣任国公和都督,此人骑着驴前来祝贺。王君可简直是把他尊崇到了天上,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是来围剿玉门关的路上,也把他带在军中。这老道土只要掐指一算,说时辰不吉,王君可就断然命令大军停止前进。
不过如今在朝廷里崇道是一种风气,朝廷重臣都爱结交道土,打醮谈经,吟游终南,这事便连崔敦礼也不好说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辰时属土,用石弹砸,这是予。奎木狼属木,土生木,木生火。这会儿已经进入巳时,属火,用石脂罐烧,这是取。阴阳周而复始,予之,取之,此妖必败。”侯离老神在在地说道。
牛进达、崔敦礼和众位家主们目瞪口呆,刚才王君可大言不惭地讲述自已的非接触战略,这时众人才知道,用投石机砸九成九是这老道土的主意。
王君可却信赖无比:“嗯,此战若能擒杀奎木狼,全赖老神仙指点。”
牛进达有些忍无可忍了,正要说话,崔敦礼苦笑着拽了他一下,低声道:“牛公,彭国公兴致好,就随便玩玩吧,反正此战又输不掉。”
王君可正兴致盎然地说道:“老神仙,您不如算算,这次奎木狼是什么死法?哎,老牛、崔舍人和各位家主不妨下注,输赢些彩头。”
众人苦笑不已。
侯离大笑:“好,老道便算算。”
侯离闭着眼睛掐指计算,忽然诧异地睁开眼,皱眉琢磨片刻,又闭上眼睛掐指算起来。这一次算得很长,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王君可有些诧异:“老神仙?”
“彭国公,那奎木狼的命格怎的忽然与张氏小娘子纠缠在一起?”侯离睁开眼,一脸纳闷,又转头看看张敝。
王君可与张敝脸色大变,侯离也有些不确定:“我再算算。”
侯离从驴背的兜囊中取出五十根蓍草,取大衍数为五十,然后抽掉一根,这一为太极虚数,设而不用,总数四十九。四十九根蓍草在左右手随意分开,左手右手便是分开了天地阴阳,右手任意取出一根挂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间,挂一,为人。这便是分开了三才,然后又组四象。
众人紧张地看着,侯离手中的蓍草计算组合,算出初爻。一个卦有六爻,需要经过十八次运算,但就在第三次运算时,一根蓍草突然折断。侯离脸皮一抖,好半晌没说话。
“老神仙,怎么样了?”王君可颤声道。
“若我算得没错,张氏小娘子此刻就在这玉门关中!”侯离沉声道,“今日是她的生死大劫,老道心急了些,想算出她的生门,却不想被天机给阻了!”
王君可顿时急了:“张公,窕娘不是在敦煌城中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张敝也慌了。
“刀来!”王君可大吼,亲卫部曲立刻抬上他的陌刀。
王君可绰刀在手,策马朝着玉门关疾驰而去。众人顿时大哗,牛进达急忙大吼:“停止攻击!”
“这……成何体统?”崔敦礼恼道,“堂堂国公,怎的弃大军于不顾,自已上去砍杀。这有个闪失怎生才好?”
“我去。”马宏达抄起一根长槊,带着亲卫便追赶过去。
张敝也愣怔地看着,没想到王君可对自已的女儿竟然如此上心,连性命都不顾了。他隐隐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王君可冲到玉门关下,此时关墙早已经被石弹给轰得支离破碎,到处是豁口,王君可策马从豁口中越过,顺着一条坍塌的斜坡纵马而上,来到玉门关的城墙上。城墙上到处都是点点的火焰在燃烧,他左冲右绕,从火焰中穿过,忽然便看到一头巨大的天狼静静地蹲在火焰中。
“奎木狼!”王君可陌刀一指,大吼,“窕娘在何处?”
奎木狼慢悠悠地从火焰中走了出来,浓烈的火焰竟然无法伤它丝毫。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王君可,忽然一声嚎叫,玄奘陪同窕娘出现在障城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