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进达面色不动,淡淡道:“自然是假的。我与世子打交道多年,怎会不认得?”
牛喜一怔:“将军您”
牛进达起身:“你看到的很重要,可不是最重要。你看见周围那些兵卒了没有?有玉门守捉的兵!”
牛喜一时没有明白,牛进达低声道:“眼下瓜州城盛传突厥将来攻打,大王征召了府兵,瓜州城内的兵并不缺。我从下午进城就注意到了,城内有晋昌镇的兵,常乐镇的兵,这都不奇怪,可为什么有玉门守捉的兵?玉门关守着莫贺延碛,是突厥南下的第一座要隘,连玉门的兵都调来了……”
牛进达缓缓摇了摇头。
牛喜吃惊:“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打起精神吧!等宣哥儿来了,我听听他的口风。”牛进达道。
牛进达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回了李琰等人所在处。
“报!”忽然有一名校尉来报,“看守鼓楼的一伍兵卒尽数被杀,凶手逃逸。”
李琰等人大吃一惊,独孤达当即道:“走,带一火人,随我上鼓楼察看!”
校尉当即召集了一火兵卒,随着独孤达急匆匆离开。
鼓楼上,吕晟凝望着玄奘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破掉这场叛乱的计划!先让李澶劫走鱼藻,保全二人的性命。劫亲案一发,都督府内自然办不成婚宴,各方势力都会汇聚到这鼓楼之下。李琰为了擒拿牛进达,将都督府布置得密如铁桶,却被你轻轻松松破解掉了。那么,然后呢?”
“然后就该贫僧出场了。”玄奘笑道,“牛进达就在鼓楼下,五十名越骑就在他身边,贫僧就这样走下鼓楼,走到他身边告诉他,李琰和王君可要谋反。”
“就这么简单?”吕晟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玄奘道,“牛进达一入瓜州,便进了龙潭虎穴,我所能做的只是让局势没那么险恶而已。你看,这个地方四通八达,要想杀出去,是不是比都督府容易得多?”
“可……你呢?”吕晟瞪着他。
玄奘笑道:“肯定会被李琰给乱刀分尸啊!”
李淳风此时也才明白了玄奘的真正计划,深切感受到此人深沉如海的智慧,简直将各方反应都谋算到了极致,他利用李澶心中的痴情做出一场天狼劫亲,顺利将李澶和鱼藻送出了险境。而这场劫亲余波未散,直接破掉了都督府密如铁桶的防御,将李琰调到了这座毫无准备的新战场,给了牛进达一线生机。
最重要的,玄奘让吕晟目睹了如何假造奎木狼的一幕,彻底摧破了他扮演奎木狼的隐秘手段。
这个僧人,轻轻一推,便将四方势力拨得晕头转向,方寸尽失。
“法师,”李淳风忍不住道,“你为何不考虑自已?”
“这瓜州城啊,就是一座地狱。”玄奘感慨,“佛祖指引我来到这里,可不是要让我坐在门口念佛的。”
吕晟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武德七年与吕晟并肩的年轻僧人已经越行越远,越来越璀璨辉煌,背影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他知道,这个僧人只要不死,终有一日,会成为大唐最辉煌的篇章。
而自已……
吕晟苍凉地笑着:“我懂你的意思了,今夜让我来看这一幕,就是想摧毁我,让我罢手。”
“贫僧不是要摧毁你,”玄奘悲悯地看着吕晟,“而是要让你找回真正的自已。今夜这一幕,是为了拯救李澶和鱼藻,也是为了拯救你。”
“你拯救我?你如何拯救我?”吕晟眼睛里有些疯狂,举着手掌,“你以为这手上的血就能证明我伪造奎木狼了吗?错了!你错了!这是奎木狼改造了我的身体,好承载他神灵的力量!”
玄奘盯着他:“吕兄,该到清醒的时候了。这一夜将会使整个河西陷入血火,贫僧不能见你犯下大错。一会儿鼓楼下就要刀兵四起,我希望你能与贫僧一道,破了这场兵变!”
“法师,”李淳风道,“还想说什么你便尽快说吧!时间来不及了!”
玄奘盯着吕晟:“那贫僧就说说你在莫高窟和索易等四大术土比拼法术,那是正常的法术。术土们研究丹鼎,时常研制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用来做符箓,有些易燃,有些剧毒,有些易爆。但是索易写符的颜料很让你吃惊,你说,咒禁科果然能制出这种东西?还能长途贩运?这说明你对咒禁科很熟悉,知道他们一直在研制这种白磷火。为什么你知道他们在研制白磷火?贫僧也已经查出真相。
“至于你平日出现的天狼形象,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法门,是彩法和搬运法的运用。狼头乃是以机关做成,可折叠藏于身上,只需短短一瞬便可戴上。而你的外袍下事先穿戴好狼皮,手臂和脚踝处内嵌狼爪,需要时外袍一脱,狼头一罩,便赫然成为奎木狼。”
玄奘讲述到此,吕晟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他抬起头凝望着夜空,似乎想窥破上面的真相:“你继续说。”
“贫僧重点要说的便是青墩戍一战,那一夜,你出现在青墩戍的烽燧上,挂上了灯笼,在沙碛中演绎出烟尘鬼影,一招手,便勾走了两名戍卒的魂魄,重现了武德九年你在青墩戍所经历的一幕。这种种手法其实很容易破解,沙碛中演绎烟尘鬼影,最惯常的手法便是扬起沙尘之后,沙粒会在空中形成一堵半透明的墙,只消用灯光照射人和马匹,人和马的影子便会投射在沙尘墙上,原理便如同民间的皮影戏。
“至于对两名戍卒的勾魂,其实更简单,因为那两人本来就是你安插在青墩戍中的,他们其实是你的信徒。你在青墩戍中被人诬陷,为了寻找证据,昭雪冤屈,在青墩戍中安插很多信徒,之后那所谓天罡三十六变的身外化身,其实是信徒们假装被附体,砍杀自已袍泽。深夜之中,人群密集之地,恐惧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播,人人都觉得自已可能被身边袍泽砍杀,于是就会率先砍杀他人,从而引发了惨烈的互杀。
“西窟事变之后,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拱桥一战你比青墩戍时衰弱了很多。这便是答案,青墩戍你筹谋多年,有人配合,而西窟事起仓促,不曾安排,兵卒中也没有你的信徒。
“还有青墩戍时你与李淳风博土一场法术决斗,极为精彩。双方你来我往,神通变化,然而什么土遁、隐身,统统都是假的。因为这是你和李博土联手表演的一场戏!”
此言一出,不但吕晟愕然,李淳风更是惊呆了,嚷嚷道:“法师,你怎么又牵扯上了我?我……我何时跟他联手了?这些日子我陪着你出生入死,不念功劳也念苦劳吧?”
“抱歉了,李博土,”玄奘躬身赔罪,“不把你牵扯进来,我这个逻辑无法自洽。因为你太关键了。”
“我……我怎么就太关键了?”李淳风懵然不解。
“因为你和吕晟是师兄弟,你来敦煌,就是为了配合他的。”玄奘含笑望着他。
吕晟脸上变了颜色,望着李淳风。李淳风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便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登上鼓楼,只听独孤达的声音喝道:“其他人在二层仔细搜索,你们一火随我登上顶楼,仔细搜查!”
第二十九章 有此状者,名曰鬼邪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有此状者,名曰鬼邪
玄奘、李淳风和吕晟三人站在城楼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淳风叹了口气:“我去处理吧!”
“不要伤了独孤刺史的性命。”玄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