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澶和王利涉居中策马而行,护持着队伍中间的婚车。远远地,李澶就看见了玄奘和李淳风,顿时惊喜交加,策马提速,迎了过来。
“师父,李博土!”李澶大叫,“你们怎的在此处?是专程来迎我的吗?”
鱼藻穿着盛装,也从婚车内钻了出来,远远地望着。
玄奘和李淳风面面相觑,只好放缓马匹,双方都在沙碛古道上停下。
“世子……”玄奘苦笑半晌,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半天才道,“我们是被人一路追杀过来的。”
“追杀?”李澶恼了,“这瓜州地界谁敢追杀我师父?王利涉,带人去看看到底哪儿来的贼人!”
王利涉也有些诧异,答应一声,就要带人冲上去。
李淳风叹道:“世子,追杀我们的是你阿爷。”
李澶、鱼藻和王利涉都怔住了。他们呆呆地抬起头,望着远处渐渐卷起的沙尘,还有愈来愈近“轰隆隆”的马蹄声。李琰的身影裹着沙尘一冲而出,他面目狰狞,仿佛一尊杀神。
李澶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模样。
李琰也没想到会半途遇见儿子,一勒缰绳,战马止步。身后的独孤达等人一起勒住战马。
李琰脸色阴晴不定,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驱马驰了过来。
“阿爷!”李澶在马上躬身施礼。
李家的部曲、仆役等人则纷纷下马,在古道上跪拜。???
“澶儿,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新妇可安好?”李琰问道。
“安好,”李澶简单回答一句,径直道,“阿爷,您是来追杀我师父的?为何?”
李琰半晌没有说话,看着自已呵护至今的儿子,心中涌出一股大悲凉。
“世子,我们都错啦!”李淳风叹道,“谋反的人不只是王君可,你阿爷才是主谋!”
李澶如遭雷殛,呆滞了好半晌,才失声道:“不可能!莫要胡言乱语!”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悲悯地望着李澶。李澶见他这副模样,身子顿时哆嗦起来。
“世子可以问问王利涉,”玄奘道,“你命他将王君可谋反的消息报知大王,他可曾送到?”
鱼藻霍然撩开车帘,顺手从一名部曲身上抽出横刀,在车厢上一跃而起,将王利涉踢下了马背。王利涉摔在地上,头昏眼花,挣扎着爬不起身。鱼藻大步走到他身前,将横刀抵住他的脖子,厉声道:“如实回答!”
王利涉冷笑,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与利涉无关,”李琰终于开口道,“法师说的没错,为父决意谋反!”
李澶身子瘫软,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崭新的 裳缁袘礼服上沾满了尘土。
“为什么?为什么要谋反?”李澶愤怒地嘶吼,“你是大唐郡王,是李姓皇室,你是在朝自已的亲族挥刀啊!”
“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李琰悲伤地看着自已的儿子,“武德九年,太子和齐王死了,贞观元年,长乐王和庐江王死了,都是同室操戈,亲人残杀。从那时起,我便日夜忧惧。我是郡王,可事实上就像一只蝼蚁,日夜抬头仰望着天空,不知悬在头顶的那把屠刀何时会落下。这三年来,我曾想过万千种死法,白绫、鸩酒、斩首、幽囚、闷杀……想得久了,就没那么怕死了,只是不想屈辱而死。所以我决定,我的归宿便是奋起一搏,死于战场之上。我李氏自从崛起陇西以来,这便是我李氏男儿最辉煌的死法!”
李澶泪流满面:“阿爷,您反了,母亲怎么办?弟弟们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秘密去了长安,借着祭祖的名义让你母亲和弟弟们离开长安。”李琰黯然道,“三千里路,我是鞭长莫及,只希望他们命好吧!”
“哈哈哈”李澶惨笑,“弃妻儿于不顾,断绝祖宗香火祭祀,这便是你所谓最辉煌的死法?”
李琰叹息一声,两眼泛红:“澶儿,也未必就到那种地步。若是我能成功割据河西,便在瓜州重新立下宗庙。”
“若是不能呢?”李澶道。
“百战之后身名裂。”李琰喃喃道,“到那时,我只能保你平安,把你送入西域,永生永世莫要回来了。”
李澶呜呜号哭,鱼藻怒不可遏,大步走了过来,用刀背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一记:“男儿丈夫,哭什么哭?”
“鱼藻”李澶流着泪,“我们没有未来了!”
“没有就没有吧!”鱼藻咬牙,“我对今生,痛恨至极!”
“可是我想让你幸福!”李澶大喊。
鱼藻怔了怔,默默地望着他,伸出手,慢慢擦掉他脸上的污垢:“傻子。我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了,夫妻同命,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一起生一起死罢了。”
李澶抱着她,似乎抱着一个不甘丢弃的希望,但神情里满是绝望。
鱼藻举起横刀,指着李琰:“我如今是李家妇,原本应该称呼你一声阿公,可是你与我阿爷谋逆造反,我王鱼藻决不愿认贼作父。”
“王君可能生出你这样忠义节烈的女儿,是王氏之幸,也是我李氏之幸。”李琰并不为忤,点点头道,“但是你要明白,我与你阿爷造反,你在大唐已经毫无退路,你的忠义对于大唐来说毫无价值。”
鱼藻一时也有些茫然,却决然道:“或许如此吧,可是人生天地之间,总要忠于心中的信仰!我的信仰便是生我的故土,养我的大唐。我宁肯死于此地,也决不愿背叛大唐,附从叛逆!”
“何至于此!”李琰道,“你忠于大唐,我只会欣慰。十二娘,你和澶儿都没有错,可你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何不按照原本的人生去走?”
“我们的人生被你们毁了!”鱼藻大吼。
李琰叹气:“是啊!大唐,我们都回不去了!十二娘,澶儿,我们这场谋反与你们无关,你们既然不愿附从,我也不强求,但这场昏礼你们必须举办。”
“这场昏礼还有丝毫的意义吗?”鱼藻喃喃地道。
李琰跳下马,来到二人的面前,将手中的弓箭摔在了地上。
“这场昏礼是你们二人的誓约,也是我和王君可的誓约,所以必须举办。”李琰道,“王君可的大军就在你们身后,我们两个父亲站在你们的前面,如果你们要做大唐的忠臣,就朝我们挥刀。一刀斩下,就能结束这场叛乱。”
鱼藻和李澶呆滞地站着,叛乱的主谋就在眼前,他们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玄奘默默地叹了口气。李琰看了他一眼:“澶儿,这是你认的师父。可他如今掌握了我谋反的证据,却是不能让他逃走。你拿下他,我答应你不伤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