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1 / 1)

“包括我和鱼藻吗?”李澶插嘴道。

“当然没有,”李植笑道,“连我都不知道你们居然去了西窟山顶,王君可怎么知道?”

李澶松了口气。

李植继续道:“王君可已经下令征召府兵,正在寿昌、效谷、悬泉三座军府集结,不过当初他向朝廷请令时用的名义是剿灭奎木狼,今日却宣布,接到临江王的公文,突厥有意进攻瓜州,要全军东进,支援瓜州。”

“这只是阿爷的借口罢了。”鱼藻喃喃道,“他是想谋反,突袭瓜州。”

“是啊!”李植点点头,“王君可勒令八大土族出了两万石军粮、两万匹绢充作军资。我虽然不在,可李氏也被迫捐了钱粮。昨日西窟事变之后,五大土族受到王君可的拿捏,应该会死心塌地绑到他的战车上了。”

“这不是你期望的吗?”玄奘淡淡地道。

李植愕然片刻,苦笑:“法师,我是要报复五大氏族,可并非想在敦煌掀起战乱。敦煌乃是边州,素来不稳定,大唐立国仅仅十二年,就发生过三起叛乱,每次叛乱受创最大的就是土族。”

“是吗?”对敦煌的历史,玄奘如今也颇为了解了,当即淡淡道,“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土族吧?”

前隋大业年间,李轨割据河西,李渊立国之后,下达玺书慰劳结好,称李轨为从弟,拜为凉王、凉州总管。但李轨却悍然成帝,不肯归附。引起河西土族们的激烈反对,最后是凉州安氏出手,擒拿了李轨。

这是武德二年的事,到了武德三年,瓜州刺史贺拔行威又谋反,武德五年,瓜州王氏在众土族的支持下袭杀贺拔行威,重新归附大唐。

朝廷也对河西各州的土族势力极为警惕,武德六年,派贺若怀广为瓜州总管,试图瓦解土族,结果遭到土族的凌厉反制,敦煌张氏和李氏的旁系子弟张护、李通谋反,杀贺若怀广,拥州别驾窦伏明为城主。

这场事变,有人暗中传言,乃是敦煌土族与朝廷间的讨价还价,只不过派了张氏和李氏的两个旁系出头试探而已,整场谋反充满了怪异之处。首先是瓜沙二州的军队竟然不愿来敦煌平叛,逼得朝廷从千里之外的凉州调兵来平叛,结果还被张护、李通击败。

随后张护、李通进攻瓜州,结果这支击败了凉州都督的军队,却被瓜州一个长史给打退,重新退回瓜州。

随后就是敦煌土族与朝廷间的书信往来,讨价还价,到了九月份,在敦煌土族的支持下,别驾窦伏明突然擒杀张护、李通,将人头送往长安,宣布投降。

从此以后,敦煌和瓜州再也没有过叛乱之举。[1]

李植也懂玄奘的意思,并不隐瞒:“法师是明白人,我也不瞒着。李通是我的子侄,当初也的确是在我的授意下和张护谋反的。不过那也是朝廷对敦煌土族打压太甚,想借贺若怀广将我们拆散肢解。也正是这场事变之后,朝廷承认了我土族在瓜州和西沙州的地位,我们才相安至今。当然,作为诚意,我们放弃了对军权的掌控,到如今掌有的军权也只是令狐氏的西关镇、宋氏的紫金镇和翟氏的一个守捉,不到千人。这下可好,让王君可捡了个大便宜,拿下三家的兵权,我们土族便任人宰割了。”

玄奘直接问道:“那么这次呢?”

“这次我李氏会坚决支持朝廷平叛!”李植断然道,“王君可本身就是大唐悍将,手握重兵,又得到五家土族的支持,一旦掀起叛乱,只怕比以上三起还要严重,甚至整个陇右都陷于战乱也未可知。我绝不会让敦煌和瓜州陷入血火战乱!”

“我相信承玉公的诚意,”玄奘苦笑,“因为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只要平灭了王君可,五家土族就是附逆的叛贼,你已经算报复完了。”

李植哈哈大笑:“就是如此!”

“那么接下来我们如何做?”玄奘问道。

“我们不能留在敦煌,否则王君可迟早会找到我们。”吕晟道,“眼下只能去瓜州,把消息告诉临江王,帮他平灭王君可。”

玄奘默默点头,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那么我呢?”鱼藻眼眶红了,“吕郎,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吕晟默默地望着她:“听说临江王派来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敦煌?”

鱼藻没有说话。

“回去吧!”吕晟怜惜地看着鱼藻,“回去成婚,大头鱼。成了婚,王氏家族便与你再也没有关系,重新开始自已的人生吧。李澶一直跟随在你身边,我看得出他对你极好。我相信你未来终将幸福。”

李澶暗暗叹气,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有女颁颊,岂乐饮酒……”鱼藻哭泣着,哽咽着,“你跟我说,你个子矮,快快长高吧!我一直努力要长高,想要齐到你的肩膀,与你并肩而立。可是我如今长大了,梦却碎了。”

吕晟脸上表情复杂,伤感。他从未想过,多年前的一句调笑,竟然在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心中种下了这般结实的种子。吕晟在长安春风得意的那些年,与文人高官诗文酬唱,青楼醉卧,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直到在敦煌出事后,鱼藻随着父亲来敦煌上任,穷尽大漠来找寻他,他这才知道,当年竟然种下了这桩孽缘。

可惜,他的躯体为他人所占据,心也为他人所占据。

“鱼藻”吕晟想了很久的措辞,正要说什么,却被鱼藻打断。

鱼藻含着泪,微笑地看着他:“吕郎,我听你的,回去成婚。可是我要跟你走一样的路,回去诛除叛逆,平灭叛乱。”

众人心中都有些不忍,因为在这件事中受害最大的人不是吕晟、不是李植,而是鱼藻她口中的叛逆,正是自已的阿爷。

“鱼藻”李澶道。

鱼藻挥手打断他,决然道:“我阿爷行此谋逆之事,我身为王氏之女,实在不愿令祖宗蒙羞。我跟你回去成婚,你见到我阿爷,一定要说服他亲自送婚,看能否将阿爷诱入瓜州。或许……或许只要一拿下他,这场叛乱便平息了呢。”

鱼藻忽然间泪如雨下。

“但是,我想请吕郎答应我一个要求。”鱼藻道。

“你说!”吕晟急忙道。

“我想请你在迎亲之时劫持我!”鱼藻一字一句地道。

吕晟愣住了,看了看李澶。

“就像当年你劫持翟纹那样,”鱼藻凄然道,“我只希望在成婚之日你能带我走,带着我在天上飞上片刻。我不奢求能够永远相伴,只想在将来豪门内宅的生活中添上一点回忆。我嫁给了自已不爱的人,或许还要亲手把阿爷送上刑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吧,我不抗争,也不逃避,可是余生惨淡,我想偶尔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笑上一笑。”

吕晟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透彻心扉的痛。

“鱼藻,”吕晟喃喃道,“这样会毁了你,会让你像纹儿一样,终生不得抬头,也会造就另一个令狐瞻,恨你入骨。”

鱼藻流着泪,慢慢地看向李澶。

“不,吕郎君,这是鱼藻和我商量过的,”李澶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西窟的观象台上,我……我答应过她。”

众人吃惊地看着李澶。

李澶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余生我想给她幸福,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在我做不到的时候,我希望她可以藏有一点慰藉。”

“我……我做不到!”吕晟神情纠结,“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无法在天上飞,也没有在天庭里遥望过星辰的死亡与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