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1 / 1)

赵富、郑别驾和婢女们退出大殿,关上了殿门。

翟纹凝望着奎木狼:“你不恨我吗?”

奎木狼失神地望着她,眼前的这张面孔与当年天庭时已经完全不同,他仍然能记得在寂寞的天界,两人一起看着繁星寂寞,如烟花般坠落入星渊的场景。那时候,她说,自已不知能否这般灿烂地燃烧一瞬。

此刻他在这张脸上感觉到了一点陌生,虽然对于天神而言,容颜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神灵千变万化,弹指万相,可是奎木狼感觉到,陌生的面孔似乎带来的是一种隔阂。

“我想过很久,这件事不能怪你。”奎木狼的眼神柔和下来,“你下界在先,入了这红尘,就要经受这八苦凌迟,情也无非是其中一种。我是怪我自已,若是当初我早些下来,早些找到你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爱上他。”

“其实……我认识你,和认识他几乎是同时的。”翟纹低声道。

奎木狼一愣,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年翟纹与吕晟虽然有婚约,两人其实并没有怎么见过,也就是说并无感情。直到自已和吕晟合体之后,把她掳走,就在三人这怪异的关系中,翟纹慢慢爱上了吕晟。

奎木狼沉默着,慢慢喷出金丹,金丹一出,大殿内光辉四溢。他虚托在掌心,慢慢按进翟纹的神庭之中,手掌和翟纹的皮肤相接触,顷刻间手掌被扎出密密麻麻的血点,奎木狼仿佛麻木了一般,不言不动,脸上露出哀伤,操控着金丹在她浑身各处出没。

翟纹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奎木狼这次耗费的时间很久,丹力和精力飞快耗竭。翟纹的脸色已经缓和,身上滚烫的温度也平复如初,可是奎木狼并没有停歇,他倾尽全力,仿佛要把这生命和大道碾磨在这天地间,碾成粉末。

金丹忽然一收,没入奎木狼口中。他的脸色猛然一白,身子歪倒,竟然昏迷不醒。

“奎郎!”翟纹吃了一惊,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也禁不住有些慌乱。

在她的呼唤下,奎木狼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却变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儒雅、睿智,带着一股沧桑而又飞扬的激情。

“你”翟纹惊喜交加。

“纹儿,我是吕晟。”吕晟露出笑容,“我回来了!”

翟纹下意识地要拥抱他,吕晟愣了一下,却没有闪避,也是伸开双臂。翟纹猛然会意到,扯起铺芦席的一张羊皮,垫在吕晟身上,紧紧地拥抱住他。

吕晟陶醉地嗅着她发间的芳香,喃喃道:“我们永远都是这样触不可及,有时候我就在想,宁愿让奎木狼解开你这天衣魔咒。”

翟纹伤感:“然后呢?你我仍然是触不可及。其实这些年来,奎木狼知道我不喜欢他狼的形象,在我面前都是以你的相貌出现,可是有时候我宁愿自已陪的是一头狼。这样,我能清楚地区分自已的爱情,我爱的是谁,我是被谁囚禁着。这样我不会迷茫,不会看着眼前的面孔陷入恍惚,这一瞬间是谁,我得以怎样的情绪来面对他,下一个瞬间又是谁,我需要如何假装。”

吕晟长久无言,慢慢道:“他对你好吗?”

翟纹点点头:“好。”

吕晟问道:“他会带你回天庭吗?”

“他说……”翟纹想了想,“我的肉身他无法带回,他想在人间陪我终老,带我的灵体回去。他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一甲子很快,只不过他在天上打坐的瞬间。所以……四郎,你们的三年之约,他是不会履行的。”

吕晟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日子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久远的往事越来越记不清了。我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把他驱逐出我的躯壳。纹儿,再给我时间,我会解决这一切!”

这时翟纹才想起来,急忙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吕晟,尤其是奎木狼要杀令狐德蒙之事。

吕晟自然是知道令狐德蒙的,一听便愣住了:“王君可同意奎木狼杀令狐德蒙?这是要诛其中枢啊!他为何要与令狐氏开战?”吕晟端坐在蒲团上,喝道,“赵富!”

赵富远远地在中庭里候着,听见叫声急忙跑进来:“参见奎……哦,原来是吕郎君!”

奎木狼和吕晟形态互换之事,在玉门关上层众人眼中并不是秘密,只是大家一则难以分辨,二则也不确定奎木狼这样纵容吕晟到底为了什么。反正二人面目一样,大家平日里装聋作哑,谁掌控这具躯体,谁便是自家的主人。甚至对非人非神的星将们来说,也是无可无不可。

“玄奘法师在何处?”吕晟问道。

赵富急忙道:“就在三里之外。他已等候多时了,命属下传讯,便是想要见您一面。”

从李庙往东,八里便到州城。一条土路夹在两侧的白杨之间,此时月光明亮,有树影筛下,细碎斑斑。大漠方向有风吹来,似乎还带着些沙尘,吹打在树叶上,窸窣作响,似乎有游魂在啮齿。

吕晟带着翟纹骑着马走在土路上,向东行了三里,路边有一株巨大的胡杨,胡杨之下盖着一座五里亭。玄奘和李淳风就站在五里亭的台阶上,静静地恭候。

“法师!”吕晟急忙下马,深深地抱拳躬身。翟纹也屈身致礼。

“吕兄!”玄奘介绍道,“这位乃是长安咒禁科博土,李淳风。”

李淳风这是第一次正式见到吕晟,禁不住好奇地打量着他,神情中隐约有些黯然,想来是感慨当年名满长安的“长安无双土,武德第一人”,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李博土!”吕晟含笑致礼,“当年我在长安时,曾经在太医署任职,那时咒禁科刚组建,仍然是袁天罡大师在主持,想不到今日竟然交到了你的手上!”

“天罡先生正是家师,”李淳风皱了皱眉,笑道,“家师年齿已高,所以才让我这后辈来做些俗事。”

“伺候宫廷可算不得俗事!”吕晟大笑,转向玄奘,“法师,听纹儿说是你紧急传讯想见我,不知有什么要紧之事?”

“当然是要紧之事。”玄奘含笑道,“我今日请了李博土来,便是想试试祛除你身上的奎木狼灵体。李博土学了《针十三鬼穴歌》,虽然是人间法门,贫僧却想试一试是否有效。”

“针十三鬼穴歌?”吕晟愕然道,“是针灸吗?”

翟纹则神色凝重。

“针十三鬼穴歌是孙思邈真人传下来的歌诀,又叫鬼门十三针法,专治邪灵附体,祛除恶煞,正是对症的法门。”玄奘解释道。

吕晟和翟纹对视了一眼,长长叹息一声,心中对玄奘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个天下闻名的僧人,就因为五年前和自已的一场辩难,一次约定,不远数千里来到敦煌探究自已的生死真相,闯莫高窟,探青墩戍,历劫玉门关,无不是九死一生,险阻重重。

吕晟似乎回想起当年长安往事,慢慢道:“我在太医署时便听说过孙真人《针十三鬼穴歌》,只是这套针法乃是医家不传之秘,一直无缘一睹,想不到他竟然传给了咒禁科。”

“吕郎君,你眼下应该是六魄被夺,三魂仍在,所以身躯才被那奎木狼支配。那么你如今精气神感觉如何?”李淳风从怀中拿出一只兽皮针套,在五里亭的一只烂木墩上打开,上面是长短大小不一的十三根针,似乎是黑曜石制成,闪耀着纯黑的光芒。

吕晟盯着那黑曜石针,慢慢道:“现在我的记忆溃散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池塘中砸进了一块石头,以奎木狼夺舍那时为圆心,涟漪般往外扩散,扩散一圈,便抹灭一圈的记忆,甚至久远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这便是三魂逐渐被侵蚀了,胎光乃是人的生命之光,爽灵便是人的智力、智慧与记忆,幽精则是人的爱欲。”李淳风道,“若仅仅是记忆力模糊,说明奎木狼是在抹除你的人格,想彻底与你的身躯融合。”

吕晟沉重地点头。

玄奘问道:“吕兄,我临来之时听赵富说道,你当年和奎木狼立下契约,要奎木狼帮你杀一个人,令狐德蒙!可否告诉贫僧,你为何要杀他?”

吕晟慢慢道:“令狐德蒙便是当初陷害我的人!当初我将身躯借给奎木狼之后,只提出一个要求,便是让他帮我杀了令狐德蒙。只是更详细的记忆却如同雾里观花,模糊不已。”

玄奘神情沉重,看了李淳风一眼:“看来最坏的情况应验了。”

李淳风霎时间额头便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