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1 / 1)

李淳风诧异地望去,只见一座葡萄园的园囿边,一条人影骑着马躲藏在阴影中缓慢而行,身体富态,肥头大耳,马背上还驮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那人神情鬼鬼祟祟,偏生还眉开眼笑,贪恋地四处张望。

玄奘道:“此人便是奎木狼的玉门关长史,赵富。”

玄奘带着李淳风从树荫里走出来,站在水渠边,含笑等着。

赵富正策马行走,忽然看见玄奘和一名年轻的男子站在水渠对岸,猛然就是一惊:“你……玄奘法师?你……你来此做甚?”

玄奘合十:“贫僧来感谢赵长史当日在玉门关相助之恩。”

“我……我没助你!”赵富气急败坏,胆怯地四下打量着,眼见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法师,一别两相欢,咱们就不能互不打搅吗?”

“再帮贫僧一次!”玄奘竖起一根手指,“此次之后,你我一别两相欢。”

赵富咬牙切齿:“你……莫要得寸进尺!”

玄奘盯着赵富和他身后的包袱,忽然道:“赵长史看来是刚从敦煌城回来吧?”

“你管我!”赵富色厉内荏。

李淳风懵然不解,静静地看着。

“这包袱里的锦缎,像是东市方家绸缎庄的上等货。”玄奘隔着水渠打量着,“哦,还有张老福的乳酪,孙博土的饴糖……看来赵长史在东市逛了挺久啊!不过贫僧就奇怪了,你贴身跟随奎木狼,为何能外出呢?”

赵富脸色发白:“他……奎神他不知道……”

李淳风这时也明白了玄奘的意思,笑道:“哦,原来你是私自外出的!”

“那么,他为何能私自外出呢?”玄奘问。

“恐怕是奎木狼交付他有使命,他完成之后私下逛了逛东市,买了些货物,回家来探望父母妻儿吧?嗯,三年没有回家,情有可原。”李淳风道。

“原来如此。”玄奘点点头,“那么,他既然能得空回家,说明奎木狼不在州城,且距离州城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才能打个时间差。”

赵富呆呆地看着二人推论,额头上汗如雨下。

李淳风笑道:“奎木狼交代他去州城办事,如今州城之中西关镇的哗变刚刚被镇压,五门封锁,严查出入。他身为奎木狼的帮凶,凭什么能出入自由,且还敢大摇大摆在东市购物?”

这个问题就有些深入了,玄奘仔细思考了片刻,猛然想起当日河仓城外,奎木狼和王君可寥寥对答过几句,脱口而出:“他来见王君可!”

“扑通”一声,赵富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浑身颤抖,呆滞地看着玄奘,仿佛见鬼了一般。

“果然如此,你是来见王君可的?”连玄奘自已也被惊住了,“奎木狼为什么派你来见王君可?当日河仓城外,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那是你自已猜出来的!”赵富声嘶力竭地喊道。

李淳风冷冷道:“这话你说给奎木狼听,他信吗?”

赵富呆若木鸡,确实,隔着河看了一眼,便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出自已的使命,说给谁听都没人信。

李淳风淡淡地道:“赵长史,背叛奎木狼的事做过一次,就会做第二次,因为对奎木狼而言,都一样。说吧,他命你来见王君可,是什么目的?”

赵富从地上爬起身,汗如雨下。玄奘静静地盯着他,等待着。

“奎神……奎神命我来找王君可……”赵富咬着牙,喃喃道,“要一个人的下落。奎神和王君可立过契约,奎神要杀一个人,让王君可找出那人藏身之所。”

“谁?”玄奘追问。

“令狐德蒙!”赵富道。

玄奘一脸纳闷,并不知道此人是谁:“此人是谁?难道和令狐氏的家主令狐德茂有什么关系不成?”

赵富苦笑地摇头:“我是敦煌人,竟从未听过此人!”

李淳风却倒吸一口气:“此人我倒见过一次。令狐氏这一代兄弟四人,如今家主虽然是老三令狐德茂,可令狐氏真正的中枢,便是这位令狐德蒙。他历来隐居不出,名声也不为外人所知,只有土族的上层才知道,此人才是令狐氏真正的主事人物,令狐氏筹划的大事,都是出自此人手笔,其他七大土族的家主对令狐氏的忌惮与尊重,有一半来自令狐德蒙。”

“奎木狼缘何要杀令狐德蒙?”玄奘问。

李淳风和赵富都摇头不知。

“那么,”玄奘忧心忡忡,王君可竟然会与奎木狼私下勾结,这让他极为不安,“既然是立约,奎木狼让王君可找出令狐德蒙的藏身处,那王君可让奎木狼做的是什么?”

赵富坦然摇头:“这我实在不知。就是那日奎神从河仓城返回玉门关后,召见了东突厥和吐谷浑的使者,随后他们便动身赶回王庭去了。”

“可以确定跟王君可有关吗?”玄奘问。

“不知道,”赵富摇头,“他们是在障城的洞府内密谈,我无缘参与。只是前两年也有过降神仪式,西域各族也曾派人来观礼,奎神并不曾单独接见谁,想来是要做到对各族不偏不倚吧!”

“法师,这很重要吗?”李淳风问道。

玄奘慢慢地在河岸上走着:“王君可此人一直让我有种不安,但我也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只能说,自我当日在州城驿见到此人以来,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有深意。首先,他将鱼藻嫁给李澶,这是李琰先提的亲,倒没什么可说的,但他为了求娶张敝的嫡女,大肆打压敦煌土族,这一点让我百思不解。”

李淳风笑道:“王君可向往土族,在朝廷里也是出了名的,他攀附张氏并不奇怪。”

“张氏有什么值得他攀附的?”玄奘淡淡道,“王君可是流官,总要调任的,对整个大唐而言,相比于崔、卢、郑、王、李这山东五姓土族,敦煌土族只不过是二流土族而已。你看他一系列的手段,先是通过莫高窟惨案,褫夺了令狐氏在西关镇的兵权,随后又因为张敝拒婚,掀起走私大案。”

“这只是对张氏的报复而已,”李淳风笑道,“我听说张敝宣称,王君可的儿子只配娶他家的庶女,这才激怒了王君可。”

“不不不,李博土,你不要这样看问题。”玄奘摇头,“走私大案固然是直指张氏,可罪名却是与化外人私相交易。这其实是敦煌商货贸易中的潜在规则,各大土族明里暗里都有参与。王君可今日能以这罪名办了张敝,他日就能以这罪名办了任何一家土族。他是剑指八大土族!”

李淳风初来乍到,其中关窍还有些不太明白,可赵富是商贾出身,顿时频频点头:“敦煌土族中,除了令狐氏、阴氏基本不从事贸易,其他土族都暗中从事商贸,只是张氏、李氏做得最多,其次便是翟氏。”

“所以,”玄奘整理着思路,“我怀疑今日的西关镇哗变是王君可故意逼出来的!”

敦煌城,刺史府。

此时已经是黄昏,闭门鼓即将敲响,而刺史府后宅的街上,却有一行人骑着马慢慢地走了过来。夕阳照过旁侧的坊墙,将巷子里染作一片苍黄,马上骑土的脸上也是苍黄凝重。

前面的两骑正是令狐德茂和翟昌,令狐瞻带着两名部曲护卫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