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1 / 1)

这时林四马也冲过庭院,挥刀砍翻几名拦路之人,大喊:“救救我!”

令狐瞻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却抓过一把长弓,张弓搭箭对准了林四马。

“这人不能死。”玄奘沉声道。

鱼藻和李澶双双用横刀止住令狐瞻,令狐瞻只好无奈地放下弓箭。林四马呼地冲了进来,一名咒禁生急忙关闭房门。林四马浑身鲜血,一跤跌倒在地,喘息着道:“多谢,多谢法师……”

随即朝着令狐瞻怒目而视,令狐瞻傲然撇开脸不理他。

林四马也来不及跟他计较,大堂内的众人也是紧张万分,刀弓在手对准房门,一个个惊惧交加,浑身大汗。

就听见庭院中惨叫声和厮杀声响个不停,不时有人体摔倒的声音,偶尔有人撞上大堂的墙壁,“咚”的一声响,随即便有一蓬鲜血溅上窗棂。

“李博土,怎么办?”令狐瞻问道。

李淳风苦笑:“且稍等等,这妖孽的神通超出我预估,这法术很难破。”

“再等等人都死绝了!”鱼藻怒道。

玄奘忽然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大堂门口,隔着大门喊道:“吕晟兄,你要的可是天衣吗?贫僧就在这里,可否放过无辜之人?”

庭院外的厮杀之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和脚步声,显然庭院中的戍卒和部曲们都四散奔逃,然后一片寂静。

好半晌,大堂里的众人仍是一动都不敢动。

“法师,”鱼藻声音有些哽咽,“他真的是吕晟吗?”

玄奘眼眶也有些发红,努力抑制着情绪:“十二娘,是与不是,你和我想念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鱼藻大哭,“吕郎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他到底是生是死?”

“生和死,我们凡俗之人哪能轻易分辨?”玄奘泪水也慢慢流淌,温和地望着她,“外道计有神我,死此生彼,经游六道。就是吕晟如今的样子,他是起于我见,坠堕边邪,轮回生死……十二娘,不论生死,曾经的吕晟都早就不存在了,至于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玄奘在人群中缓缓四顾,看见了林四马、令狐瞻和索易:“你们三位既然恰好在,这场谜底该揭晓了吧?”

令狐瞻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傲然道:“我不知道什么谜底。我来杀奎木狼,是因为它掳走了我的妻子,那吕晟是什么东西,与我何干?”

玄奘淡淡道:“吕晟不但与你有干,而且干系很大,你的新婚妻子翟纹,最初便是许给了吕晟!”

“你”令狐瞻忽然脸色苍白,他霍然转头,怒视着索易,“老匹夫,我必定要杀你!”

索易面无表情:“来之前,家主已经命令我死在青墩戍,谁杀都无所谓。”

“不用迁怒索老丈,”玄奘道,“其实他便不说,贫僧也早怀疑吕晟未死。”

众人都盯着他,玄奘想了想:“这要从贫僧第一日进入敦煌说起,那日贫僧去了成化坊吕宅,见到院子里的巫、道、机关三重法阵,当年也是索易老丈参与布置的,翟法让和翟昌说是为了对付吕父死后的鬼煞作祟。今日咒禁科的李博土也在,试问对付鬼煞可用得着机关术吗?”

李淳风摇摇头:“符咒足矣。”

“是的,那庭院中为何要用那么复杂的机关术来配合巫蛊和道法呢?”玄奘冷冷道,“无他,是为了猎杀大型凶兽!”

令狐瞻张口结舌,却无话可说。

索易苦笑:“确实如法师所言。”

玄奘凝望着他:“可是那座法阵最终却没有发动,贫僧去的时候已经废朽得不成样子。若是我没猜错,你这些年之所以受到家族厌弃,应该是你向奎木狼或者吕晟透露了消息吧?”

索易愕然半晌,长长一揖:“法师知我心意,死而无憾!”

“见过那法阵之后,接下来贫僧就有一个疑问,猎杀大型凶兽的法阵为何要布设在吕晟家的院子里?这个问题当时不得其解,于是贫僧就在想,有什么样的凶兽必须以法阵来猎杀?敦煌乃是沙碛地带,并无大型凶兽。何况既以法阵来猎杀,这凶兽自然要具备一些妖异之术,整个敦煌乃至西沙州,只有奎木狼才符合!”玄奘眼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一步步推导,“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会在吕晟家中猎杀奎木狼?布设法阵之人为什么笃定奎木狼一定会到吕家旧宅?当时贫僧初来乍到,很多情势都不太明朗,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奎木狼和吕晟之间必定有密切的关联。”

“原来师父那时候便猜测到了!”李澶赞道,“那您为何不说?”

“贫僧想活得久一些。”玄奘道。

“你莫打岔。”鱼藻踢了他一脚,李澶急忙闭嘴。

“可是之后的事情就让贫僧有了怀疑。首先是在莫高窟时,奎木狼追杀我和李琛,当时其实是有机会杀死我们的,可是奎木狼却并没有动手。”玄奘道。

李澶回想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确实如此,在栈道上时,以奎木狼的速度和跳跃能力,杀死咱们其实不难。”

鱼藻也默默回想着。

“当时贫僧还以为奎木狼怕损伤了天衣,可是之后从十二娘那里得到了吕晟《三叙书》的书稿。”玄奘从怀中取出一卷丝帛袋子,打开,里面是三卷书稿,“这便是《三叙书》书稿,《叙禄命》《叙宅经》《叙葬书》,都是当年吕晟在长安时所写,贫僧曾经仔细读过,但是这两版书稿有十几处不同,譬如《叙宅经》甚至增加了几段文字。”

这三篇文章是吕晟武德六年在长安所写,玄奘与他相交后仔细拜读过,与如今敦煌这版大有不同。

“敦煌版的文章经过润色与修订,文气脉络一脉相承,当是原作者所为,所以贫僧从那时起便怀疑吕晟还活着。而奎木狼拿来雕印,也说明奎木狼与吕晟之间的关系。那么奎木狼与吕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玄奘看着鱼藻,“直到贫僧从鱼藻口中知道吕晟向翟氏提亲,接着到敦煌县衙查看奎木狼劫掠翟纹的旧案卷宗,发现奎木狼当时的目标就是劫持翟纹,而它只杀了寥寥几人,更多的人却是死于利刃之下。这一瞬间,真相便明朗了。”

令狐瞻冷笑:“这又有什么明朗?我的迎亲队伍当时惨遭杀戮,很多人受伤太重,无法救治,我不忍他们受尽痛苦,只好帮他们了断。”

“不,”玄奘神情悲伤地摇头,“你之所以要杀人,是为了灭口。”

“莫要胡说八道!”令狐瞻脸色狰狞,握紧手中刀。

鱼藻迅疾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玄奘毫不在意,冷冷地盯着他:“因为当日劫走翟纹的,是吕晟!或者说就像今日一般,是以吕晟之形!你们宣称吕晟叛国被杀,可他却好端端地出现在敦煌长街之上,你们无法掩盖谎言,只好动手杀人!”

令狐瞻浑身颤抖,手中横刀落在了地上。他眼前忽然闪耀出武德九年的血色长夜,披头散发的吕晟抱着翟纹登天而去,自已提着剑在人群中逡巡,脸色一定很是狰狞可怖吧?

“你说,这东西是人是狼?”

“你来说,看见的是人是狼?”

剑光一闪,再一闪,他提着剑走过人群,无数人纷纷栽倒,他身上沾满了血,脸上沾满了血,可是胸中那股暴戾之气仍然堆垒积郁如同压抑的火山。

他扔掉长剑,仰天嘶吼,仿佛自已也化作了一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