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菲鲁赞道,“把波斯的战旗树在我的脚下。我不再后退一步!”
“大统领!”纽多曼愣了,眼中忽然有热泪涌出,“让别人去传令吧,我陪着大统领!”
纽多曼一声令下,将波斯战旗树在了菲鲁赞的脚下,向土兵们说明情况之后,竟然有三千人愿意为了掩护同胞而死战。这时,波斯人在整个战场已经彻底被打败,形成崩溃之势后,再勇猛的战土也会血勇顿消,仓皇如丧家之犬。菲鲁赞带着三千步兵重新堵在了南大营门口,掩护溃兵进入南大营上船。
而对面,天竺人和战象如同钢铁长城,汹涌而来。菲鲁赞率领这三千人殊死抵抗。他们燃烧了营寨逼退巨象,用身体抵挡天竺人的长矛和弓箭。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却没有一人撤退,他们就仿佛一块礁石,遭受着海浪扑打,一层层地削薄,却不曾动弹半分。三千人,硬生生抵挡了两个时辰,只剩下三百余人,也不曾后退,菲鲁赞面前的尸体已经堆积了三四尺高,杀得天竺人尽皆胆寒。
这时戒日王骑着骏马,在禁卫军的保护下走上前线。他皱眉看着菲鲁赞等人,叹息道:“菲鲁赞,一代波斯名将却要死在这里。”
“要活捉他吗?”婆尼问。
戒日王摇摇头:“给他以最有尊严的死法。”
婆尼一声令下,长弓营调动了上来,一人高的大弓插入地下,双手拉动弓弦,嗡的一声,五百支利箭射了过去。
“保护大统帅!”波斯战土呐喊着挡在菲鲁赞的身前,任凭利箭射穿身躯,倒了下去。随即又是一群战土拿血肉之躯挡在了菲鲁赞面前,迎接利箭,“噗噗噗”,沉闷的箭镞入肉之声响起,波斯战土纷纷栽倒。几轮箭雨之后,能站立的只剩下四五人。
菲鲁赞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其中一箭竟穿透了他的身体,但他在几名战土的扶持下,用手中剑撑着地面,昂然而立。
“菲鲁赞!”戒日王走上前,“朕敬你是个英雄,且问你一句,愿降否?”
菲鲁赞大笑:“戒日王,你这是在侮辱自已吗?”
戒日王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朕向你道歉。若想自裁,且请自便。”
菲鲁赞摇摇头:“好男儿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戒日王叹息一声,一挥手:“送别菲鲁赞大统帅!”
菲鲁赞哈哈大笑,和残存的几个战土唱起拜火教古老的祭词:
“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是最矫健的骑手,最机智的首领,最坚定的支持者,最锐不可当的武器。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组成披坚执锐的无数军队,高擎着闪光的旌旗”
弓箭营同时弯弓而射,歌声戛然而止,无数的箭镞将菲鲁赞射穿,他的身体竟然被长长的利箭撑住,死而不倒。
“绕过尸体,不得践踏。”戒日王吩咐。
天竺人很快就从营寨的各个部位破寨而入,一直追逐到河边,对正在溃退登船的波斯人展开屠杀。在菲鲁赞抵挡的两个时辰内,已经有一波土兵登船离开,但岸上还有四五千人,船只刚返回岸边,天竺人就到了。
被逼压到河岸之后,波斯人抵抗的意志彻底丧失,哭爹喊娘,抢着登上船只逃命。一百多艘战舰,最多只能容纳不到三千人上船,可大家你推我挤,结果有些船只还没有启航,被风浪一掀,直接沉入河中。更有些相互碰撞,双双沉没。
水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木板和土兵。有些土兵会水,尚能挣扎,有些则直接沉入水底,变成浮尸。数万天竺人杀至河边,对剩下的波斯人展开血腥的屠杀。波斯人哭喊着,被一步步驱赶到水边,成为俘虏,更多的人则被逼进了水中,随着河流被冲向远方。
月出苍茫之时,战事彻底结束。
此战,天竺人死伤三万,而波斯人登陆的三万,除了六千多人逃回对岸,有两万多人战死,三千人被俘。从字数上看,双方似乎均等,但谁都知道,波斯人才是彻底的失败者。
戒日王下令,在印度河边将被俘的三千人尽皆斩首。尸体扔入河中,首级则扔到船上,运往对岸。
婆尼大吃一惊,劝阻道:“陛下,杀俘不祥,有干天和啊!”
戒日王冷笑:“朕既然能长生,不必经受那泥犁狱中的审判,又何必在意那天和?斩了,朕要以波斯人的鲜血,来震慑天下!”
月上中天,伊嗣侯三世仍然在岸边苦苦地等候着。他等来了战败的消息,等来了第一船的溃兵,等来了第二船的溃兵,等来了他的军团长赫伦,但是却等不来他的统帅菲鲁赞。
伊嗣侯三世免冠披发,跪倒在河岸上放声痛哭。
正这时,波光月色中,河面上荡悠悠地漂来一艘船。那船身吃重,船上载的东西垒得如小山一般。伊嗣侯三世满怀希望,让人把船拖过来。船只拖到近前,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随即,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伊嗣侯三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船上,整整三千颗头颅垒成了一座塔。船头处,躺着菲鲁赞完整的尸身,身上足足插了三十多支利箭!
伊嗣侯三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
就是在这一日的黄昏,玄奘来到印度河边,从战场的下游渡河。两艘船只,载着满满的两船经论、佛像、大象和马匹。船到河中,只见无数的尸骸从上游漂了下来,密密麻麻,交错枕藉,在河水中载沉载浮。在夕阳的映照下,河水几乎被染作赤红,整个印度河,仿佛是被砍掉了头颅的巨人,腔子里喷涌着一河的鲜血。
船只行走在尸体和血水中,腥气扑鼻,玄奘站在船头呆呆地看着,看看满河的尸体,再回头看看堆在船舱里的经论,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西游十七年,取回这一船的真经,到底能化解几番人世惨剧?一路手捧着真经,一路行走着残杀,玄奘忽然觉得这世上之事竟然如此讽刺。
印度河浪大,忽然风暴袭来,浪头血红,巨浪更卷起满河的尸体和战舰残骸扑打而来。无数的残肢、尸体和船木砸上座船,不少人径直被砸入河中。所幸在净人的护卫下,玄奘安然无恙,却有五十夹经卷被打落。
正在危险之时,一直驻守在河上的波斯战舰破浪而来,以绳索将玄奘的座舰固定,拖到了对岸。一听说是玄奘法师,波斯人急忙告知了伊嗣侯三世。
伊嗣侯三世急忙赶来见玄奘。半年多不见,年轻的伊嗣侯三世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多岁,金黄色的头发有了些斑白之色,神情憔悴疲惫,脸上皱纹横生。
伊嗣侯三世被人搀扶着,深深一揖,满脸苦涩:“当日未听王玄策之言,如今追悔莫及,不知法师可有什么要教朕的?”
玄奘想了想,道:“陛下可知,为何贫僧渡河时会遭遇风浪,经卷落水?”
伊嗣侯三世诧异地摇头。
“天竺国故老相传,印度河中有神灵,他们守卫着天竺广袤的大地,守护着天竺的珍宝。一旦有人要从天竺带走它的珍宝,河神就会打翻他的座船,让这些珍宝沉入河中。”玄奘道,“贫僧求取的真经,你要夺取的土地,这都是天竺真正的宝物!”
伊嗣侯三世沉默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玄奘合十离去。西游之路,无论是去还是回,归根到底是玄奘一个人的路,他重新踏上漫漫归程。
第十八章 齐王妃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齐王妃
长安,西市。
长安城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都市,西市则是长安城最繁华之地。市内呈九宫格布局,开有四座坊门,街道纵横贯通,店铺鳞次栉比,达八万多家,人口多达三十万。不同于长安城主街两侧都是坊墙,西市内的店铺都是沿街开设,四面立邸,数十万人口汇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东方的高句丽人、百济人、新罗人、扶桑人,西方的突厥人、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拜占庭人、天竺人,纷纷来此贸易,天下之财货辐辏于此。
这一日,在市内运河边,正有一个说书人站在台上说着变文。此时的变文,往往以佛经故事为主,大多是僧人以大众语言讲述佛经故事,劝人向善。而这个说书人,说的却是当朝时政,而且是本朝皇帝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