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1)

“陛下,出了什么事?”玄奘问道。

旁边的婆尼答道:“波斯人强渡印度河,伊嗣侯三世开战了!”

玄奘大吃一惊,说话之间,刹帝利禁卫簇拥着辇车仿佛狂风暴雨般走远。

酝酿两年之久的这场战争,最终还是突如其来地来临了。

事情的起因,却是半年前王玄策所谋划的灭国之局。当日,王玄策在曲女城中劝说伊嗣侯三世北上吐火罗,与大唐联合夹击欲谷设。伊嗣侯三世并没有按照计划举族北上,只是派出哨探勾画关隘舆图,并关注着欲谷设和薄布的战事进展。不过王玄策也没有将计划的成败完全放在伊嗣侯三世身上,他回到长安后,立刻通过商贾在丝路上散布消息,说大唐和波斯达成协议,支持伊嗣侯三世北上吐火罗,歼灭欲谷设。

欲谷设很快就听到消息,大吃一惊,他如今在大草原上和薄布僵持不下,若是波斯人从背后偷袭,他势必会全盘崩溃。

欲谷设没有轻举妄动,他乃是一代枭雄,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先做出种种举动麻痹薄布,然后悄悄分兵,亲率大军绕道两千里,奔袭吐火罗。吐火罗王阿史那?乌湿波根本没料到欲谷设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突袭自已。他虽然有铁门关天险,但一则毫无防备,二则国内的劲旅大多调去帮助薄布了,竟然毫无防备,被欲谷设攻破阿缓城,自已也做了俘虏。

欲谷设占领阿缓城之后,先是大掠三日,随即攻占了阿缓城东南的各个隘口,防备波斯人北上。阿缓城一带的富商和贵族纷纷逃亡,大多数都逃到那竭国,以观战局进展。

这一事件,《旧唐书》中记载道:咄陆(欲谷设称号乙毗咄陆可汗)复率兵击吐火罗,破之。自恃其强,专擅西域。

欲谷设攻占吐火罗,引起了轩然大波。首当其冲的就是伊嗣侯三世。

从理论上而言,王玄策的建议当真算是奇计,虽然实现起来颇为困难,却能够让波斯人跳出樊笼,从此海阔天空。事实上,三年以后,走投无路的伊嗣侯三世最终还是走了这条路,和吐火罗王联兵,以吐火罗为据点抵抗大食人,在大唐的支援下垂死挣扎二十年。

然而此时,因为伊嗣侯三世那犹豫不决的投机心态,这条路已经被欲谷设掐死,波斯人的局势更加险恶。西面有大食人虎视眈眈,东面有戒日王枕兵印度河,北面有欲谷设随时南下,而南面呢?顺着印度河往南走几百里,就是浩瀚大海……

伊嗣侯三世和戒日王谈判破裂,刚刚回到犍陀罗国的城堡,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他顿时呆若木鸡,后悔得五内俱焚,摘掉冠冕,以头触地,哭道:“为什么朕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当初朕为了保存圣火,却丢掉了国家;如今朕疼惜子民的性命,没有北上吐火罗,却导致所有人的性命岌岌可危。朕难道真的不适合做这个君王吗?可为何上天要把这个责任放在朕的身上?”

这时,大麻葛和菲鲁赞悄然走了进来。大麻葛劝慰道:“陛下,您心地善良,所以大家才愿意跟随您。大国局势瞬息万变,您责怪自已又有什么用?”

伊嗣侯三世起身,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背靠着祭坛,呆呆不语。

“陛下,北上之路被掐死,如今咱们只有东渡印度河这一条路了。”大麻葛叹道。

“哈哈……哈哈!”伊嗣侯三世笑着,却满脸绝望,咬牙切齿,“这上天啊,待朕还真是不薄!无论朕抱有多微渺的希望,总要活活给掐死!”他愤怒地站起来,跑到神殿中央,愤怒大吼,“朕是被这上天弃绝之人吗?”

菲鲁赞和大麻葛也有些绝望,沉默地站在神殿中。

“菲鲁赞,命勇土们准备牺牲吧!”好半晌,伊嗣侯三世低声道。

菲鲁赞愣了:“陛下?”

“没有希望了,只有强渡印度河。”伊嗣侯三世喃喃道,“朕要开战。”

“陛下三思,如今戒日王早有防备,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啊!”菲鲁赞劝道。

“好时机?”伊嗣侯三世惨笑,“这上天给过朕好时机,可朕却眼睁睁丢掉了它。此时,不管是大食还是突厥、天竺,这些王都在笑朕吧?笑朕懦弱无能,优柔寡断,朕却偏要他们看看,我波斯人,究竟有没有血勇!朕意已决,强渡印度河!”

伊嗣侯三世传下诏令,分布在犍陀罗各地的波斯人闻讯而动,开始集结。整个犍陀罗国噤若寒蝉,都知道一场血战即将爆发,谁都不敢阻挠。犍陀罗王命令关闭城门,日夜值守。所幸波斯人并没有骚扰他们,只是在富楼沙城东集结,修筑起庞大的营寨,营寨中聚集了五六万的波斯军队,扼守住各个隘口。

萨珊波斯时期,兵种主要分为车兵、步兵、骑兵,再有就是舰队。车兵耗资巨大,帝国最强盛时也不过二百辆的规模,如今早已无法维持。至于舰队,主要由腓尼基等地中海沿岸的属国提供,波斯丧国之后,舰队也彻底毁灭,如今剩下的只有步兵和骑兵。

然而强渡印度河,必须靠舰队。统帅菲鲁赞早就征集了大批的渔船,改造成战舰,反正戒日帝国的舰队也不行,波斯人打的还是登陆战,双方比拼到最后,靠的还是步兵和骑兵。

菲鲁赞征集的渔船大约三百艘,载上武器和战马,一次性大约能运载八千人渡河。这第一批渡河的八千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占领一片滩头阵地,顶住戒日王的攻势,接应大军渡河。

伊嗣侯三世站在渡口搭建的指挥台上,凝望着三百艘战舰扬帆待发,驶向对岸,他脸色发白,紧张地握着黄金权杖,连五指都是白森森的。由不得他不紧张,据说对岸的天竺军团也早就开始集结,印度河上,帆桅林立,无数的战船在河面上游弋。而对岸的码头也是战船就绪,铁骑奔驰,开辟成了巨大的水军营寨。无数工匠修建寨墙和营盘,辅兵和仆役运输着一车车的物资,乱糟糟一团。

生或者死,挣扎犹豫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要做这样一个选择。

就是在这种战事笼罩中,玄奘离开那烂陀寺,踏上了漫漫的回国之路。自从贞观三年开始西游,到如今已经十二年,他在天竺漫游十年,仿佛只是弹指刹那。

十七年前戒贤法师策划的取经人计划,为的便是今日。戒贤法师下令打开经院,选出五百二十六夹,共六百五十七部佛典,一百五十粒佛舍利,让玄奘带回大唐。佛典堆积如山,装了整整五六辆大车,那烂陀寺派遣净人护送,组建成一支庞大的车队,伴随玄奘踏上了回国之路。

那烂陀寺有些僧众对如此厚待玄奘表示不满,认为这些经书都是寺中瑰宝,不能带往大唐。戒贤法师当即升狮子座,宣布玄奘乃是旃檀佛像转世,如今恰好是佛陀灭度一千二百年,应了佛陀的嘱咐,前往震旦,广利人天。

一时间那烂陀寺众人皆惊,这旃檀佛像实在有天大的来历。

据《增一阿含经》记载,佛陀在世时,有一次前往三十三天的忉利天为生母摩耶夫人说法,三月不还人间。优填王思念佛陀,派工匠以旃檀木造了一尊佛陀像。佛陀从忉利天返回人间,优填王、佛陀的十大弟子等人纷纷前去迎接,而这尊旃檀佛像也腾空而起,去迎接佛陀。佛陀见到旃檀佛像之后,为之摩顶授记说:我灭度千年后,汝往震旦,广利人天。

震旦便是东土中原。这尊旃檀佛起初供奉在天竺,三百年前从天竺传入龟兹,两百年前,高僧鸠摩罗什将它带到了甘肃凉州,之后流入长安。这是佛陀安排给它的使命。佛陀入灭到如今,恰好一千二百年。①

戒贤法师如此说,乃是宣布玄奘便是这尊旃檀佛像转世,今生受了佛陀的授命,前往中原大唐,完成佛陀遗愿。

“吾之弟子提婆奴,汉名玄奘,十世修行,今生当得成佛。号曰旃檀功德佛。”戒贤法师宣布。

玄奘明白,这是一种造势,目的是要让他携着巨大的声望回归大唐,完成传经大业。这种声望威力无穷,前世乃是旃檀佛像之事一旦确定,五天竺整个佛教界,便是以他为尊。回到大唐,大唐的佛教界也是以他为尊,只要他在一日,佛教便可昌盛一日。

可是就他而言,他知道自已是个普通人,并无什么特殊的来历。佛陀说过,万物众生皆有佛性。他就靠着这均匀分布于众生间的一点佛性,去追寻今生的大道。在这个过程中,会受到无穷无尽的诱惑,他告诫自已谨记一点:点上心头一盏灯。有了这盏灯的照耀指引,才不会行差踏错。在他的生命中,修行的是自身圆满,倘若为了佛门兴衰,王朝兴亡,就熄灭了心头的这盏灯,那么修到最后,只会修入泥犁狱中,化作抛弃佛性的夜叉猛鬼。

于落日夕阳中,玄奘回头,合十鞠躬,作别戒贤法师,作别那烂陀寺,走上回国之路。

回国之路,必经曲女城,那顺和莲华夜便随同玄奘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半个月,方才抵达曲女城。在战争阴云的笼罩下,曲女城也是一片忙乱,戒日王招募的军队已经纷纷抵达,前锋部队数日前就已经开拔。

戒日王亲自率领中军,正准备出发。听到玄奘回国,还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他。他的铁杆盟友鸠摩罗王也率领军队抵达,便一同为玄奘践行。戒日王欲送玄奘巨象一头、金钱三千、银钱一万,以及沿途所需物资。玄奘谢绝,只取了一条粗毛披肩,作为防雨所用。

戒日王无奈,只好随他,略作寒暄之后,便与鸠摩罗王、婆尼等人率领三万中军,次第而发。后续的部队源源不断,绵延数十里。

戒日王并未忘了册封那顺为萨蒙塔之事,亲自交代下去,曲女城外的那座梵帝陀村,交割给那顺。那顺喜不自胜,带着莲华夜和玄奘去查看,这村子大约有四五百户人家,根据天竺萨蒙塔的制度,就是那顺的食邑。这几百户人家从此就算是那顺的臣民,缴纳贡赋。

算上耕地,村邑方圆有三十里,背靠恒河,土地肥沃。恒河边一座山丘上,还有一座行宫,据说戒日王当年曾短暂居住过。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帝王格局。那顺很高兴,跟莲华夜商量着“:咱们把这座行宫修缮一二,从此就住在这里,可好?”

莲华夜温柔地望着他,说道:“以后你就是国王了,不必事事与我商量。”

那顺大笑:“我们这个国家,唯一的大事就是你是否快乐。”

那顺站在行宫宏伟的门前,眺望着山下数百户的人家,志得意满地道:“法师,从此以后,我就是国王了!”

“这个国家,可有名字吗?”玄奘笑着问。

那顺挠挠头:“对了,还得有名字。嗯,就叫帝那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