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1 / 1)

提婆达多回到摩揭陀王宫。阿阇世王已经知道刺杀失败的消息,深感忧虑。

“尊者,佛陀屡次刺杀不死,难道真的无法被伤害?”阿阇世王道,“倘若如此,我们为何与佛陀作对?”

“佛陀并非无法被伤害。”提婆达多回答道,“譬如佛陀的身躯,就会在这岁月中衰竭,老死。那么,能被岁月杀死,又为何不能被凡人杀死?”

“那么,如何才能弑杀佛陀?”阿阇世王问。

“这世上的众生,无法弑杀他。只要看见他的法身,就没有任何生灵能够下手。”提婆达多道,“所以,我打算向您借一物。此物必定能弑杀佛陀。”

“何物?”阿阇世王问。

“投石车!”提婆达多道,“投石车。重型投石车需要五十人操作,抛掷距离可达三百弓。我想借陛下五百人,操作十架投石车,将之安置于灵鹫山侧的山崖之上,装上百斤重的石弹,轰击灵鹫山!”

阿阇世王倒吸一口冷气:“为何要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因为,不能让这世上众生看见佛陀。只要看见他,没有人的恶念能达到弑杀佛陀的境地,他们必然会被佛陀感化。所以我要趁着佛陀在灵鹫山说法之时,远距离射杀他。这样,那些操作投石车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要杀的是什么人。如此才有成功的可能。”提婆达多道。

阿阇世王心中满是懊悔与忧惧,厉声道:“尊者,本王听从你的诱惑,先是弑杀父王,然后囚禁母后,接着又要杀死一个无法杀死的佛陀!你到底要带着本王往哪一条路上走?”

“这条路无论有多艰险,我会始终陪着你。我的王。”提婆达多回答。

阿阇世王惨笑道:“是啊,你我都回不了头了!投石车可以借给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佛陀不死,你死!”

阿阇世王调拨了五百工匠,将国内仅有的十架重型投石车交给了提婆达多。

然而就在提婆达多和阿阇世王在王宫中密谋之时,优钵罗月偷偷听见,她终于明白,自已被提婆达多利用了,她最终做下的不是善业,而是恶业,因为她,很可能导致佛陀遇害!

优钵罗月没有犹豫,她急急忙忙出了王宫,要赶往灵鹫山,把这个阴谋告知佛陀,请佛陀避开。可就在她走到王宫外的时候,提婆达多追过来揪住了优钵罗月。

那优钵罗月惨然道:“我不净观被破,舍身进入王宫,为的是劝说阿阇世广做善事,为我自身造下善业,祈求来世能遇见那一痴情挚爱之人,与他呼吸相随,至死不弃,却不是为了你一已之私欲。”

提婆达多勃然大怒,提起拳头,用尽大法力,一拳打在了优钵罗月的头顶。顷刻间,优钵罗月头颅破碎,死于宫墙之下。

玄奘讲述着这一千二百年前的往事,这往事中惊心动魄,涉及了佛门分裂,涉及了阿阇世王弑父篡位,更涉及了优钵罗月最终的往生之谜。短短的故事中浓缩了佛陀时代的一场风云变幻,刀光剑影。众人听得长久无言,心绪低沉。

“法师,后来如何呢?”伊嗣侯三世听入了神,“朕虽然是拜火教徒,却也对佛陀不胜崇敬。”

玄奘深深施礼,继续讲述后来的故事。

提婆达多秘密将投石车运送到了灵鹫山对面的山崖上,安装固定。十架投石车耸立于此,兜袋里填好百斤重的石弹,静静等待着。

这一夜,提婆达多就站在山崖上,眺望着对面的灵鹫山。灵鹫山上有佛陀的精舍,精舍旁有一棵菩提树。每天夜四时,佛陀会在菩提树下为弟子说法。而如今,投石机的目标,就是这棵菩提树。

夜四时整,恒河之上终于孕育出了浩茫初日。

在讲述的过程中,玄奘就仿佛站在山峰上,凝望着北方混沌一色的恒河,粼粼波光打在他的脸上,每一道波光都仿佛一页经文。这个世界如此斑斓地呈现在他眼前。玄奘似乎迷醉了,这一千二百年前的世界,竟然如此动人,往古来今,几人可见?

灵鹫山上响起悠扬的敲击钵盂之声。佛陀从精舍中出来,率领着十大弟子和一群比丘,走向菩提树下。此时的佛陀已经老了,他的步履有些蹒跚,旁边的阿难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等你涅槃之后,世上之人会懂我。我所做的事,绝非妄念。”提婆达多喃喃地说着,下令,“投石机,射!”

十座庞大的抛石机,土兵们同时砸下木扳,装着百斤巨石的网兜陡然弹起,将巨石掷向空中,朝着一里外的灵鹫峰砸去。十块巨石越过山涧,砸到山顶,轰隆隆的巨响,整个灵鹫山都被撼动,十里之外仿佛地震一般。山顶墙倒屋塌,所有的建筑在这种巨石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树木崩倒,山石破碎。整个灵鹫山乱石崩飞,尘土飞扬,仿佛世界末日。

正在菩提树下听经的弟子们顿时陷入血肉磨坊之中,有几块巨石径直砸入人群中,不少弟子整个人被石块拍击到了地上,成为肉饼。投石机的石块是特别磨制,为了增加杀伤力,往往打磨成圆形的石球。石球砸入人群,轰隆隆地滚动,顿时在弟子中间犁出一道血肉山谷!

更有些石球在砸中地面的山岩之后崩裂,呼啸的碎石四处飞溅,劲道如同箭镞,不少人被碎石射中。

十大弟子陡然遭变,惊惶中却首先保护佛陀的安危。阿难和目犍连等人急忙搀扶着佛陀躲避。提婆达多沉默地看着,下令:“继续装石。射!”

又一轮石球凌空掷出,轰击灵鹫峰,其中一颗正中菩提树。这株千年菩提被从中击断,树冠轰然倒塌,只留下三尺长的一截树干。这一轮轰击过后,山峰上再无站立之人,遍地尸体。

“装填,射!”提婆达多大吼。

最后一轮石球射出,这次提婆达多命人调整了角度,对准佛陀。密集的石球轰然砸下,卷起巨大的阴影,朝着佛陀当头而来。

佛陀一动不动,目光中满是悲哀,这时人群中冲出一个胖大魁梧的僧侣,那僧侣名为宫毗罗,宛如怒目金刚,手持一根巨大的宝杵,从后面冲了过来,怒吼一声,挥舞宝杵朝着那颗石球砸了过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宝杵剧烈撞击石球,当场脱手而出,宫毗罗也口吐鲜血,重重摔了出去。然而,石球也被宝杵砸碎,碎石飞溅。其中一片碎石射在了佛陀的脚上。佛陀流出了今生第一滴,也是唯一一滴血。是谓“五逆罪”之终极重罪:出佛身血。

阿难等人惊慌失措,急忙为佛陀包扎。佛陀站立不动,凝望着对面的山崖,看着灵鹫山上满目疮痍,目光中满是悲哀和责怪。

提婆达多苦涩地一笑,他知道,能出一滴佛身血,在这十方宇宙,娑婆世界,自已已经算是空前绝后了。

然而无论如何,弑佛的计划彻底失败。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自已轰轰烈烈的一生,就此而止。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

提婆达多哈哈大笑,弯腰一揖,揖别恒河白日,灵鹫菩提,转身离去。

提婆达多回到王舍城,阿阇世王却拒不见他。提婆达多呆了半晌,无言地离去。提婆达多召集所有的弟子,为他们讲经,最后叹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讲经了。若我涅槃,诸弟子当遵循五法,不可懈怠。”

有弟子问:“尊者,您正当盛年,为何会涅槃?”

提婆达多忽然想起佛陀的话,喃喃道:“成、住、坏、空,一人一世界,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我之涅槃,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

他不再多说,转身回到自已的精舍。

提婆达多拿出一只瓶子,那瓶中装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珍藏多年。如今他将毒药蘸出来,仔细抹在了自已的十根指甲上。

提婆达多沉默地离开精舍,走向北门。王舍城的北门外一里处,是佛陀的竹林精舍,由大富豪迦兰陀所布施,规模宏大,分十六院,每院六十间房舍。灵鹫山被毁后,佛陀又搬到此处居住。

提婆达多到了精舍外,有愤怒的僧人要拦住他,他的亲弟弟阿难出来阻拦了僧众。

“兄长,你还不死心么?”阿难伤心地道。

“我想和世尊说几句话。”提婆达多道,“最后几句话。”

阿难没有阻拦,提婆达多径直走进了佛陀的精舍。佛陀脚上包着白布,隐约有鲜血渗出,他平静地坐在蒲团上,望着走进来的提婆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