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麴文泰扯了扯玄奘,低声道:“法师,可以开始了。”
玄奘心中一紧,众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大卫王瓶之上,那上面覆盖着黑色的丝绸,麴智盛一把掀开,大卫王瓶妖魅的光芒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这一刻,所有人都呼吸停顿。
这一刻,风不起,日无光,它夺去了天与地的颜色。
这一刻,耳边隐隐有神鬼呼号,似乎有无数的幽灵,向它跪伏膜拜……
这一刻,王城中一户普通的农家院落里,王玄策手里的一片木简咔地折断。他低头看着木简上的文字,悠悠地叹道:“西域从此陷入血与火了!”
这一刻,王城中最豪华的馆舍内,莫贺咄正在用银刀切割着烤熟的羊肉。他突然暴怒,猛地将刀子插入羊肉中,大吼一声:“来人!”
一名附离兵走了进来,叉手施礼:“大设!”
莫贺咄喝令:“附离兵全体出动,给我包围王宫!”
“是!”
片刻之后,整个馆舍纷乱起来。突厥骑兵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之一,单兵素质更是找不到可以抗衡的对手,莫贺咄一声令下,一千名附离兵开始备甲,给战马套上鞍鞯,准备刀弓箭器械。
莫贺咄嘴里叼着一块羊肉,手里提着银刀,在附离兵的簇拥下大踏步走出馆舍。高昌礼部的主事一看架势不对,赔着笑脸一溜小跑迎了过来“:大设,您有何吩咐,直接命令在下就是了,何必劳师动众?”
莫贺咄斜睨了他一眼,喝令:“张嘴!”
主事诧异无比,却乖乖地张开嘴,莫贺咄将羊肉塞进他的嘴里,手中的刀噗地插进了他的咽喉。那主事瞪大眼睛,捂着喉咙,鲜血奔涌。
莫贺咄一脚将他踹翻,喝道:“出发!”
附离兵纷纷跨上战马,就像饮了醇酒一般,野蛮和血性立刻展露无遗,每人手持一支火把,纵马在大街上狂奔。黑暗中,犹如一条火焰巨龙,在狭窄的街道间狂飙。
王宫家庙,仪式正在进行。
麴文泰、玄奘、龙霜月支和朱贵等人站在一旁,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麴智盛站在大卫王瓶的旁边,抚摸着瓶身,缓缓道:“把二哥抬出来吧!”
不等麴文泰吩咐,朱贵便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过去,掀开了棺材盖。此时还在停灵,棺材盖并未钉死,几个小太监踩着凳子,俯下身躯,将麴德勇的尸身抬了出来,放在大厅正中的木板上。
麴德勇仅仅死了三天,此时又是严冬季节,滴水成冰,尸身虽然僵硬,但面孔还是栩栩如生。他自杀之时,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当日被王妃拔了出来,胸口留着深深的刀痕,鲜血浸透了衣衫,如今都化作褐红色。
麴文泰看着麴德勇的尸体,禁不住老泪横流,他擦着眼睛,满含期待。正在这时,一名宿卫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麴文泰冷冷一笑:“知道了,这些事情且交给大将军吧!”
宿卫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麴文泰见麴智盛还在迟疑,禁不住道“:老三,快点吧,莫贺咄的大军已经包围了王宫,时间拖得久了,你和霜月支便走不了了!”
麴智盛吓了一跳,当即不再犹豫,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割开了自已的手指。鲜血淋漓,他将伤口放在瓶口的位置,鲜血滴下,瞬间就被瓶口的锡封吸收,顺着大卫六芒星的纹理,渗入了瓶中。大卫六芒星吞噬着鲜血,仿佛畅快无比,众人似乎听到了咕嘟咕嘟的声音,禁不住一个个脊背生寒。
过了片刻,镂空的瓶身上忽然血光涌动,瓶子仿佛活了过来,血线布满了瓶身的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人体的血脉,似乎还在一动一动地膨胀。整个大卫王瓶,此时看来就如同刚刚被挖出来的心脏,在生机勃勃地跳动!
玄奘看着这种异象,便把目光瞥向了朱贵。朱贵也呆呆地看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失魂落魄的。
“阿卡玛纳,出来吧!我需要你!”麴智盛大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瓶身突然开始冒烟,烟雾丝丝缕缕,仿佛活物一般围绕在王瓶的周围,片刻之后烟雾越来越浓,将整个瓶子都包裹其中。烟雾缓缓抬升,直冲七尺,在众人的眼前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那云变化不息,其中似乎有活物翻滚,诡异无比。
“我的王子,阿卡玛纳向您致敬。”烟雾中忽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铁蹄轰鸣,震颤着大地。
莫贺咄的附离铁骑顺着大街奔驰到了王宫门前,随着一声令下,人随马动,朝着两侧分流,将王宫的大门紧紧围困。
莫贺咄骑着马到了宫门前,一声大喝:“麴文泰,出来见我!”
宫墙上突然鼓声震动,咚咚咚的鼙鼓声撼动人心,随着鼓声响起,宫墙上火把闪耀,冒出黑压压的中兵,一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墙下。大将军张雄站在宫墙上,朝着下面一拱手“:莫贺咄设,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领兵犯我王宫?”
莫贺咄深感意外,嘿嘿一笑“:原来是张雄!你们竟然有准备?甚好,甚好!这倒省得我花费口舌了。张雄,让麴文泰出来见我!”
张雄笑了笑“:大设,高昌王身子有恙,这您也知道,此时正在调养,不方便见客。而且您带着大军围困王宫,陛下若是受了惊吓,该如何是好?”
“放屁!”莫贺咄破口大骂,“当老子不知道么?麴文泰这老小子如今正在用那大卫王瓶!他娘的,老子明里暗里跟他说了半晌,他只当听不懂啊?老子想要大卫王瓶,听懂了吗?”
张雄露出诧异的表情“:大设,您想要王瓶,去找三王子啊!高昌王宫不比统叶护可汗的大帐,您想来便来呗!何必带这么多兵马呢?”
“张雄!好好好!”莫贺咄怒不可遏,“你跟我兜圈子是不是?告诉你,老子把话撂到这儿了,他麴文泰敢用王瓶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把那魔鬼释放出来,我必定率领附离铁骑,踏平你高昌王城!”
张雄也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墙壁“:莫贺咄!你莫要欺人太甚!大卫王瓶是你家之物么?我高昌国身为西突厥的属国,这几十年来哪一年没有向汗庭纳税?我高昌向你突厥纳税,要的是你突厥提供保护,这是西域铁一般的规矩。如今你看着我家有重宝,就率兵来抢夺,你可把草原的规矩放在眼里么?你可把统叶护可汗放在眼里么?”
莫贺咄愣了愣,忽然笑了“:哈哈哈,张雄,你对麴文泰倒是忠心耿耿。老子且问你,待得他复活了麴德勇之后,凭你跟麴德勇的关系,这高昌国还有你立足之地么?”
张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脸色却不变“:这是我高昌的家事,与你无关。大设,王瓶断然无法给你,请速速退去吧!凭你的这些人马,不足以攻克王宫!”
“是吗!老子倒要试试!”莫贺咄大喝,“来人,推撞木!”
附离兵早有准备,只见两辆大车上装着一根一人合抱粗的撞木,朝着宫门缓缓推了过来。推撞木的并不是附离兵,而是就近抓的一些百姓和商贾,这些人一边哭喊着,一边在附离兵的皮鞭下拼命地推。
张雄脸色不变,手一摆,城头上响起呜呜呜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响起,王城之内的大街小巷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颤声。莫贺咄大吃一惊,只见火把闪耀,涌来了无数骑兵,在各处房顶更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莫贺咄大怒“:好一个西域之虎,老子倒小看了你!张雄,老子就在这儿,有本事你就射死老子,要不然,这王宫,我破定了!来人,给我撞!”
麴智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烟雾,慢慢地道:“阿卡玛纳,我要向你许下第三个心愿了。”
烟雾翻滚,响起轰隆隆的大笑声,似乎愉快无比“:敬爱的王子,你是这天上地下最守信诺的人。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吧,王子,说出你的心愿。”
麴智盛开始最后的挣扎,脸上神情变幻,众人都紧张地盯着他。麴文泰更是额头冒出了汗水,身子瑟瑟发抖。玄奘从容地注视着麴文泰。麴文泰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才松弛了下来。
“让我的二哥复活。可以吗?”麴智盛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哈哈哈哈。”阿卡玛纳笑道,“王子,我说过,我拥有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神通,令死者复活是最简单的事情。”
“真的啊?”麴智盛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麴文泰,决然道,“那你就让我二哥复活吧!我父王很想念他!大家也都需要他……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