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只有温浦长说要关着她的时候,她才不敢有异议,垂着头耷拉着眉眼,心中把谢潇南反反复复地骂好几遍。
真能装!
谢潇南舒坦了,说道:“温相与令爱久别重逢,进屋坐下慢慢说吧。”
温浦长忙应了几声,跟着谢潇南一同去了偏殿坐着,刚坐下来温梨笙就不满道:“爹,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啊?你知道我等你了多久吗?而且我在沂关郡差点被人杀了!”
温浦长先给谢潇南倒了杯茶,听到她气愤的质问,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叹气道:“笙儿啊,当初大梁动荡不安,世道乱成一团,我就算只是一郡之首,也要为这乱世出一份力,怎么能一直待在沂关郡呢?”
温梨笙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皱着眉道:“那你就算是要走,为何不跟我说?为何不带着我?你把我嫁去孙家就是因为要将我留在沂关郡?你知不知道这谢……”
她指着谢潇南,刚一个谢字出口,就被温浦长瞪住,只好匆忙改口:“这尊敬的皇上把孙家人都杀了吗?我去的时候地上全是血!”
谢潇南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温浦长就点头道:“是我托皇上杀的。”
“什么?”温梨笙傻眼,完全没想到这些事情竟然是她爹和谢潇南策划好的。温浦长给她的杯子里也倒了茶水:“你嚎了那么久,嗓子也该干了,喝口茶,听爹慢慢跟你说。”
温梨笙看了一眼对面神态自若的谢潇南,只好耐下性子,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你快说。”
温梨笙之前猜想的是,若是她爹不在沂关郡,那肯定是迫于无奈才离开的,然而实际上,却是他自己要离开的,甚至这个计划在很早之前就进行了。
而孙家那边的人与奚京的表亲勾结一气,盯上了温家丰厚的家底,以权施压要温浦长将女儿嫁过去,所以去年五六月份的时候,他爹去官署的次数就不频繁了,那时候权利已经被慢慢架空,但期间他仍是一直拒绝孙家。
与谢潇南取得联系之后,他才松口答应孙家,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由他定下婚期,对于软硬兼施磨了大半年才磨来的婚事,孙家自然不介意这点小问题,就应允由温浦长指了日子。
而他指的日子,正是与谢潇南进城的日子,计划好这一切之后,温浦长在谢潇南进城当日,就带着人从南城门离开了,自那之后,他便一路往南,期间所过之城皆插上谢字旗,两个月后,谢潇南带着人追上他的脚步,与他汇合。
温浦长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也遭遇过很多危险,九死一生的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也知道谢潇南在走的时候将温梨笙关在了隐秘的宅子里,他心知温梨笙天性自由散漫,肯定是受不了那种生活的,但与带在身边遭受这些危险相比,那样的日子虽然无趣了些,可至少是安全的。
就算重头再来,他仍然是选择瞒着她,将她留在沂关郡。
将这些与温梨笙说了之后,她沉默许久,才说道:“原来我是累赘吗?是不是因为我太没用了,所以才不带着我?”
温浦长哎呀一声:“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就算你不学无术,生性贪玩,做事随心所欲没有眼色,有时候还跟聋子一样听不见别人说话,不服管教,喜欢惹事……”
“爹,别说了。”温梨笙捂着心口,痛苦道:“你就算是想夸我,这前缀也太长了吧?”
“欲扬先抑嘛。”温浦长道。
谢潇南眸光平和地看了看她,继而突然开口道:“不带着你,并非觉得你是累赘,只不过是不想让你也过那种处处提心吊胆,颠沛流离的生活罢了。”
温梨笙听闻愣了一下,转眼看他,与他对上视线。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心中的怨气是很深的,就算年前在孙家的宅子中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相处起来也自然很多,但那十几日的相处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早就消磨殆尽了,有时候温梨笙甚至忘记谢潇南曾跟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漫长的时间里,她总是将一件事反反复复的想,想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被关在宅子中,都是谢潇南的注意。
他说我爹也会来住,却是在骗人。
长时间的怨气积累,让她想起谢潇南终究是一个反贼,是他让着天下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是他挑起了战争让满城鲜血,白骨成堆,是他造就了乱世。
所以重逢之后,她对谢潇南惧怕,也抗拒,更多的一种难以化解的埋怨。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问题,终于从她爹的嘴里得到了答案,原来这些全是她爹的主意啊,谢潇南充其量只算是个执行者。
温梨笙想起前两日谢潇南曾说过,但当时的她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只觉得谢潇南嘴里是没有真话的,然而实际上从一开始到现在,谢潇南只对她撒了一个谎。
在她去那个小宅子中没等到她爹,又被拦着不准出门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温梨笙的心中突然生出一抹愧疚,但很快又被抹平。
愧疚什么?这一年来她过得也并不好!
一想到此,她就气愤地把茶当酒一饮而尽,哼了一声道:“爹,你先前在沂关郡的时候分明说就算反贼真的打到城门外,也要誓死守卫沂关郡,宁可死于剑下,不可跪于人前,怎么后来又变卦帮着反贼做事了?”
温浦长卷着袖子对她脑袋打了一下:“从今日起,你的嘴里不准出现反贼一词,否则我就是再忙也要进宫揍你。”
温梨笙捂着脑袋,瘪着嘴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却也不敢多说。
谢潇南见状,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温浦长道:“做人,就是要识时务,若是我在沂关郡说我支持谢家人,那恐怕还没等到皇上来沂关郡,咱们温家就先被拆了,自然是要假装一下的。”
温梨笙提出的两个问题,他只回答了前一个。
当初温浦长是第一个得知皇帝派来的援兵故意停留在百里城外,不肯进入北境。
接到消息后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赶去接济谢潇南,但终究晚了一步,去的时候他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尸体都被大雪掩埋,温浦长让人翻找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谢潇南的尸体,便坚定的认为他还活着。
后来就是在一户乡村人家中找到了他,彼时他中毒负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床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不知名的草药,他正放在口中慢慢嚼着,从那时起,温浦长就坚定了要支持谢潇南造反的决心。
后来京城传来谢家人尽数获罪的消息,昔日势力浑厚,军功显赫的百年大族就此倾倒,谢潇南亲人尽失,一无所有。
若是要说起为何在谢潇南手下做事,就肯定要提起这些往事,温浦长不想再揭谢潇南的伤疤,所幸对后一个问题闭口不谈,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今日就说到这里,日后再细谈,如今新朝刚立,登基大典和封位大典尚在准备,我事情多着呢,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再来寻你,知道了吗?”
温梨笙没有应声。
温浦长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抹起了眼泪:“我这一年来整日提醒吊胆的,从未有一日的放心,如今你在这皇宫之中我才安下心来,笙儿啊,为父又何尝不思念你?但是为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笙儿能理解的,对吗?”
温浦长也爱哭,以前只要跪在温家祠堂里一哭,温梨笙就没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