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冉清桓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脸上却在凤瑾看不见的地方平添了几分落寞神色用不着的事,没必要的东西……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三个技能,英语、计算机、驾驶,对我来说都是用不着的事和没必要的东西么你要利用我做什么,何不明说呢?我又怎么会忤逆你的意思……
十二年前的事情,到如今念及,居然仍旧历历在目,冉清桓仿佛一睁开眼就在京郊的一所孤儿院里,白色的墙壁,周围正常的、或者多少有些毛病的孩子们,个个早熟而敏感,要知道,天真是某种特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拥有。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那个死于痢疾已经十年、却逡巡着不肯离去、一直蹲在墙角的小姑娘,悲伤着注视着自己孩子成长的女子,甚至还有孤儿院建立前,这地方住过的一个自尽的富家小姐,每日每夜漫无目的地飘过走廊教教室,哼着遥远年代的歌。
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同,无论是在大人还是在孩子眼里,都是仿佛传染病一样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在孤儿院混的还不算太糟,他还不想早早进入精神病院,或者所谓的特殊人类研究所,被人像对待动物一样浑身插满试管。
那些看似天生比别人多几个心眼的孩子,其实都是经历过不那么幸福的童年,使得他不得不学会自己生存。
直到凤瑾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孩子晦暗的天空。
世间有天命者,可沟通幽冥,号令自然万物,为天之尊者,半神半魔,一朝心中无欲无求,便可飞升成神,若心里执念太重,也终会一堕入魔。
生于此道者,冉清桓不知是幸运亦或不幸。
自此与凤瑾以师徒相称,随他四海为家,看过众多人间风景,可敬处,可鄙处,纷扰如一场大戏,他们是台下观者。没有人知道这人顶着一张从来不曾苍老的脸独自度过了多少岁月,冉清桓看着他目中掩藏得很深的厌倦长大,慢慢地,竟也觉得自己凉薄了起来。
“不许挑食!”凤瑾把冉清桓拔开的一块牛肉扔进他碗里,挑起眼角瞪他,“我养你这么大容易么,浑身上下就给我长这么二两肉,宰了都买不了两块钱。”
“何止啊,吃了还拉肚子呢。”冉清桓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丢到嘴里,嚼都不嚼就当药给吞了。
凤瑾拿筷子敲了他一下:“我吃完了,一会儿你收拾了。”
“石头剪子布!”
“石你个头,”美人凤瑾翘起二郎腿,不管多痞的动作叫他做出来都别有一番优雅,“饭就是我做的,早晨屋子是我收拾的,还让我收拾碗筷?你大姨夫来了怎么着,怕凉水啊?”
冉清桓被呛了一下,大美人脸上明明显显就是一句话“我是流氓我怕谁”。这老头,实在是糟蹋了一副仙风道骨。
凤瑾不理他,仔细地擦了手站起来,从书房拿了一打纸丢在他面前:“你的新作业。”
冉清桓咬着筷子,愁眉苦脸地去抓那订得整整齐齐厚厚实实的材料,不清不楚地小声抱怨:“当草纸都嫌硬,唉……”
“行啊,”凤瑾耳朵比雷达还尖,“拿去当草纸吧,也不用出师了。”
冉清桓撇撇嘴,正想反驳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睛:“出出出出师?我没幻听吧?”
“我后天回来听你的答复,有事出去两天,别把房子给我烧了,听见没?”
冉清桓只顾拿着材料傻乐:“老头,你终于黔驴技穷,没什么好‘教导’我的啦?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终于咸鱼翻身了,咱劳动人民从此站起……”
一个抱枕自动从沙发上飞起来,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的脸上。
冉清桓跟两个男孩子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光亮得有些诡秘,虽说已是流火七月,但现代大都市的夜晚多多少少还有些没去清的暑气。
一个平头的少年用力揽着冉清桓的肩膀,舌头有点大:“兄弟,你真是我亲……亲兄弟,够意思……”
“大哥,您可留神别吐我身上,我们家老头不在,洗衣机我玩不来。”冉清桓心怀戚戚地看着他。
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笑了笑:“我说挂子,你出息可也够大的,找枪手都找到历史系的人头上了。”
平头没轻没重地打了一下冉清桓的脑袋:“这、这丫……这他妈长得什么脑袋啊,三天,愣是把我扎娃教程当闲书给看了……你说,你说是不是天怒人怨,哎,不对不对,哥们儿越想越不平衡,今……今儿个晚上应该你付账!对,过两天非给你吃回来不可!”
“你他妈曲不曲心啊?!”冉清桓乐了。
高个儿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啊,你当初怎么就报了一历史系啊,比挂子讲得那笑话还冷的一专业,下学期转呗?”
冉清桓没心没肺似的呸了一声:“好不容易找着个闲系让我混,你们甭想忽悠我,就你们这,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回头还把小科挂一挂,我脑子让门挤了才转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目光一凝,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道黑影闪了一下便不见了。
等等,那影子有些熟悉!
冉清桓把身上的醉猫扒拉下来,推给高个儿:“不行,哥们儿今天有事,你先打个车把这丫扔回去。”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高个儿手忙脚乱地接住,一脸困惑地望着冉清桓匆匆离去的身影。
冉清桓回头整理了一下外衣,露出一个略显轻佻的微笑:“泡妞儿呗,这都看不出来。”
然而转过身去的时候,他却难得地严肃了下来,昨天那个魅,百分之百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凤瑾说他学艺不精,他懒得反驳,虽说确实也有些稀松,但总不至于到能让这么低等的妖物分毫未损地逃走的地步。
七拐八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冉清桓把外衣脱下来,在手上掉了个个儿,披在身上,这件两面穿的衣服里子竟然是纯黑的,袖口处有些不易发现的银线绣的繁复花纹,就像是某种秘密宗教的图腾。
夜色很快隐没了他的行迹,冉清桓的身影逐渐快了起来,最后就如同一阵略疾的风。
鬼魅似乎感觉到了强敌的跟踪,也加快了速度。然而低等的妖物终究是低等妖物,通俗一点说就是智商比较低,二十分钟以后,就被堵在了死胡同里。
冉清桓不急着把对面瑟瑟发抖、时刻准备生死相搏的对手怎么样,反而双臂抱在胸前,斜斜地靠在墙上,有些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傻魅:“我真是想不通了,怎么你就没死呢?”
魅嘶吼一声扑上去,冉清桓手上凌厉的白光闪过,一道闪电准确地打中了鬼魅,黑影彻底被烧焦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然后化成了一堆灰。
凶手蹲下来,还拿了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木棍杵了杵地上的灰:“昨天就应该是这效果啊,怎么会……”他猛地站起来,地上的灰居然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同时冉清桓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使得他寒毛都立了起来。
重新凝集的魅发出惧怕的哀嚎,迅速往后退去,尽量地远离可怕的少年,冉清桓却没心情追它,他的目光完完全全地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一个从墙上凭空穿过来的人,这个人长得甚至能说是英俊,却让人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就仿佛是最深沉的黑暗凝结而成,浓重、阴鸷、邪佞,带着死亡一般绝望的恐怖。
鬼魅颤抖地缩在他脚下,来人轻轻地抚摸着魅的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从始至终一动不动承受着他目光的少年:“果然是瑾教出来的孩子,倒是不同凡响几岁了?”
少年没有想象中恐惧的表现,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你是哪根葱?”
来人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随即居然笑了:“有趣,你这孩子果然有趣,说话的神气都和瑾那么像……我是谁,你师父不曾告诉过你么?按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师伯。”
“你是我师伯?”冉清桓挑挑眉。
来人点头。
冉清桓忽然痞痞地一笑:“我还你大爷呢。”
来人微微皱皱眉,随即又释然,摇头说道:“这个时空的孩子都这么不懂礼数的么?我是不是该替瑾教教你……怎么对长辈说话?”
“肖兆,我家孩子用不着你教!”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两个人中间,护住冉清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