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冉清桓的性子实在说不上急,如今碰上这么个一个字要说半柱香时间的小祖宗也终于有点不耐烦了,现在这小祖宗貌似还有大喘气的毛病:“什么事?说。”

徐思捷抬头看看他:“先生其实您”他伸出肉呼呼关节处都是坑的小手,指着地面,道,“站在水坑里了”

冉清桓一低头,天气乍然转暖,新雪化了不少没来得及收拾,院子里就几处很小的水洼,他一时没留神,半只脚刚好就踩在了这么一片浅浅的小水坑里。

徐思捷迅捷的捷,冉清桓看着这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还带着睡不醒似的迷茫的小佛爷,终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明白圣祁为什么语气古怪了,这名字起的,真叫一个讽刺。

徐家老爷可太有才了!

第四十七章 燕燕于飞

广泽五年,太后沉疴不治,二月初一,薨,年三十七,谥曰“庄贤皇后”。帝大悲之,乃命停朝三日,举国缟素以葬。

庄贤太后,周丞相之女,文景公之长姊,少时入锦阳宫为妃,谨行而慎言,清正而庄惠,及后薨,高祖以帝年少,故托之,太后乃视其若己出,帝之衣食教导,无不尽心,岂非天下女子之典范乎?

噫!观其母之爱子,子之尊孝,微血脉之缘而无隙者,可见也。

《圣朝史?太祖本纪》

一年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孩子们像是打了肥的苗,一个个长得飞快,年长的人们则各自守护着各自的秘密,各自断续着各自那般十数年、数十年的情。

许是蓼水修建已经见了雏形,南方这一年说的上风调雨顺了,西北的塔里木里遵循了他的诺言,与大景民众秋毫无犯,平平安安地过了年关,国库也丰盈了不少。

可是深宫里的女人,却再熬不下去了。

周可晴在冉清桓西北一战以后突然卧病,太医说是忧心太重,伤了肺腑,开了几副药吃下去,仍是不见好,眼看着便成了沉疴,终于在熬了一年以后,撑不下去了。

那一夜宫中四声丧钟悠荡出老远,寒鸦惊起在如水的凉夜里,枝桠细鸣,天上星星点点地,飘下了这一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周可晴终于逃离了这困了她大半辈子的囚笼。

冗长的葬礼,之后是守丧戴孝,然而头七的夜里,依礼,冉清桓本该在灵堂里守灵,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架着一辆马车到了南城外。

虽说立了春,雪地踩上去仍是咯吱咯吱地响,冉清桓围着厚厚的白狐裘,似乎还是不大暖和,微微缩着脖子,拉着缰绳的手藏在衣袖子里。

忽然,车门推开一条缝隙,里面低低地传出一个女声,问道:“你冷不冷?”

冉清桓没回头:“还行,不大冷。”

女人嗔怒道:“怎么不冷?缝里灌进来的这小风都嗖的我怪难受的,说让你找个下人赶车,偏不听!”

冉清桓笑笑:“还是我亲自送你来得放心没事,比这再冷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

女人顿了顿,又道:“要不……再批件衣服?这冰天雪地的,老远的路,我看着你都觉得实在冻得慌。”

“哎呦你可真是我亲姐,”冉清桓回手把车门掩好,“这我都球似的快抬不起胳膊来了,你好好坐着吧,别开门了,这风太硬,你本来身子就弱,受不得的。”

他脸上笑眯眯的没有半点悲戚之色,而车里坐的,竟然是本应已经被钉在棺材里面的周可晴。

这是半夜,加上天寒地冻,城外荒郊里极少人迹,然而远远的长亭里,却有人牵着马靠在柱子上等着什么人。这是个男子,尽管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却仍能看出极俊秀的眉目,身材颀长,一袭长布衫,生叫他穿得尽显了倜傥。

冉清桓到了近前,勒住马车,先冲那人拱拱手,嘴角带着颇有些促狭的笑意:“兰大哥,看你这肩上积的雪,可等了不短时间了吧?说好了丑时两刻,我还特意早了些,你倒着急。”

兰子羽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笑笑:“左右都收拾停当了,等上一会便等上一会吧。”他说话是对冉清桓,目光却凝在了马车的车帘子上。

冉清桓却不肯下车,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无赖道:“改口费。”

兰子羽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什么?”

冉清桓弯起眼睛:“你就这么把我姐拐走了,先得过我这关,快给改口费……喂!”

车帘子里突然伸出一个粉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后背,周可晴叱道:“你胡说什么?!”

冉清桓顺着她的力道跳下车来,无比委屈地一只手掀开车帘子,一只手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背:“你胳膊肘往外拐!”

周可晴双颊透着不自然的殷红,杏眼圆睁色厉内荏地瞪了冉清桓一眼:“又逞口舌,该打!还不扶我下来?!”

冉清桓贼笑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把她打横抱起来,周可晴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吓得紧紧地攀住他脖子:“臭小子你干什么?!”

他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兰子羽面前,那男子的目光从掀开车帘她露面开始便温柔得像水一样地停在她脸上,几十年的思念都化在里面,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我听说锦阳民间有个规矩,女子出阁的时候,要父亲或者亲兄弟将她抱到花轿上,算是交托给夫家了,想不到如今还真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周可晴突然不挣扎了,低着头,半张脸埋在冉清桓的胸口上,仿佛那人的目光竟使得这多少大场面都经历过、通透练达的女子也羞赧起来。

兰子羽想要伸手去接,冉清桓却后退了半步,褪了嬉皮笑脸,正色下来道:“慢来,我还有话问你。”

兰子羽带着笑意看着他,点点头:“请。”

“你们如今这一走,天涯海角的,我鞭长莫及,你若对她不好,可怎么说?”

兰子羽抬起右手,一字一顿地指天道:“若有这一天,叫我天打雷劈,十世不入人道。”

冉清桓又问道:“她这一辈子锦衣玉食惯了,我如今把她交给你,你能保证不叫她受一点委屈么……”

周可晴急急地打断她道:“你胡说什么,我还能在意那些东西不成?”

冉清桓拍了她一下:“新娘子不准说话,这点道理都不懂么,看叫人家笑话你不!”

他这话说得竟隐隐有了几分训斥口吻,透着说不出的宠爱意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幼时牵着她的手,寡言少语的漂亮孩子,竟有一天长成了这样的男人,可以驾着马车在冰天雪地里送她横穿整个京城,可以毫不费力地双手抱起她,可以这样一本正经地,和另一个男人交付她的后半生。

兰子羽道:“一年半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家有家,要地有地,这才敢来接她。”他笑了笑,“自然比不上皇宫金碧辉煌,但是只要有我在一天,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我这样说,你放心么?”

冉清桓表情缓和下来,眉目间带上温暖的笑意:“别人说我要打个怀疑,但是你说的话,我信了我姐姐就交给你了。”

他把周可晴交到兰子羽手上,又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想我了就来封信,反正我闲人一个,说走便走了,若不来信,我就不上门了,免得贸然打扰二位,惹人讨厌。”

周可晴红了眼圈,嘴里却恨恨地骂道:“多大的人了,油嘴滑舌,好没正经!”